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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198)

他的声音愈发地黯哑,如这笼罩住了小楼的无边暗夜。

“我却连字都写得没法叫岳父满意。他有我如此一个女婿,想必也是万分无奈……”

他顿了一顿。

“阿弥,那夜陆焕之偷出琴谱寻人想要四处扩散,被我拿回琴谱后,在我面前说你念着他的兄长,说你从小心肠最是善软,你是可怜我,才对我好。回来后,我分明不住地提醒自己,他的那些话,都不过是无中生有,恶意离间。但我却还是没法不放在心上。因他恰好说出了平日或许连我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心底所想。”

“阿弥,哪怕我被人设计丧命,我也从未像恨他那般地恨一个人,所以我才往死里打他……”

“我便是如此一个人。你方才说得没错。分明在心底里怀着不可告人的阴私,充满了疑虑,回来将余怒撒在你的身上,过后却还要在你面前故作大度,只字不提,便好似我原谅了你的过失,就差连我自己都要感动了,我可真是个混帐……”

洛神在他怀里,动了动身子。

“……你方才骂得没有错……阿弥,我知道我错了……”

声音愈发沙哑,似乎哽住了。

他顿了一顿。

“当初要娶你的人是我,如今不信你的人还是我……阿弥,都是我活该……只要你能消气,无论如何对我,都是我该受的……”

“不要赶我走……”

耳畔那话声,猝然断了。

洛神感到自己肩头微沉,他的头靠了过来。

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叫胡人望而生畏,叫南人万众敬仰的伟岸男子,此刻犹如被剥去了盔甲和护盾,只剩一身软肋,将他的一张脸,深深地埋入她的发堆之中,一动不动。

他潮热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她,滚烫的体温,透过那层薄薄的衣衫纤维,灼着她的肌肤。

洛神又感到他的心跳,在撞击着自己的胸口。一下一下,凝滞而沉缓。

她一动不动,任凭他这样抱着自己,将他的面庞埋在她的肩上。

良久,黑暗中的小楼里,只剩下了夜的寂静。

她终于扭了扭身子,推开了他,从他的怀抱里下来,双足踩落实地,借着窗外透入的夜色,走到那盏被风吹熄了的烛台前,点亮了火。

昏黄的光,再次充盈了小楼里的这间屋子,将方才的暗夜,彻底地驱散。

她转过身,在他望着自己的黯然眸光之中,朝着他慢慢地走了过去,停在他的面前,仰头,凝视了他片刻,抬起了自己的胳膊,向他伸了过去。

“郎君,你不是混帐。你是个傻子……”

她低低地唇语,小手轻轻抚过他长出了一层凌乱胡渣的脸。

“我和陆柬之的那些过往,早就已经结束了。在我心里,他和我阿兄并无两样。箫琴相鸣,以曲传声,换一个人,未必就不能取而代之。”

“惟你,于我才是独一无二,谁人也无法取代。”

“字叫我阿耶不满能如何?不知琴韵又能如何?我爱的便是你这人。见到你的面,听到你的声音,我心里便就欢喜。我只想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再给你生几个小娃娃,叫你阿耶,叫我阿娘……”

她停住,长睫轻颤,贝齿咬唇,脸庞悄悄地红了。却还是踮起脚尖,红唇凑了过去,轻轻亲了他一口。

李穆定定地面前的洛神。

烛火在她身后映照,光温柔地将她笼住,薄薄一层衣衫的纤维,又怎挡得住她纤细身子的玲珑轮廓?

仿佛一支夜的幽兰,朦朦胧胧,亭亭地绽于他的面前。只要他伸手,便能将她折下,彻底地叫她归属于他,成为他的所有。

“阿弥——”

李穆眼眶发红,眼底隐隐似有水光闪烁,向她伸出了手。

洛神却又睁开眼眸,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他一愣。“阿弥?”

“李穆,你要保证,日后若再有这般的事,你要和我说,不许你闷在心里自己猜疑,更不许你那般对我!否则下回,等我真生气了,真的不要你了,你可别想再找到我了!”

他仿佛看到了她初嫁他时的模样,又翘起了久违的那只小下巴,鼓起她比从前看起来要挺了些,却还是宛若花苞未曾全部绽开的带了点可怜兮兮的小胸脯。

李穆眼眶愈发红了。

“好。”

他哑声道,紧紧地绷着面上肌肉,不敢眨一下眼。

“你听起来有些不乐意?”

洛神狐疑地盯着他。

“没有。”

他唇角下意识地向她露出笑意。

便是这一个松懈,他感到自己眼底那积聚出来的水气,下一刻,似乎就要抑制不住下落了。

他仓促地转头,稍稍背过身去。

“啊!你哭了?”

身后突然传来她的声音。

听起来,竟然仿佛还带着惊喜?

“没有!”

李穆断然否认。

“你分明哭了!快让我瞧瞧!”

仿佛遇到了什么稀罕的事,洛神从后拖住他胳膊,强行要将他扳回来。拽不动他,又自己转到他的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就着烛火的方向,非要看个清楚不可。

他的小妻子,这个小坏蛋,一个生气就把他折磨成这样还不够,此刻竟然还笑话起他了!

李穆反手便将她那两只不老实的小手给制住,又堵住了她的嘴。

她终于忘记要看他哭的事,像只小猫,柔顺地软在了他的怀里,任他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他的身子渐渐再次发热,贴着她滑凉肌肤的那只手,慢慢地加大了力道,忽然抱她,就要往床上去。

洛神鼻尖儿凑了过来,闻了闻他,一脸嫌弃,将他又推到了门口,打开门,叫他先去把自己弄干净。

阿菊方才一直就在楼梯口守着,侧耳听着屋里动静。起先还有些提心吊胆,渐渐便放下了心,悄悄地下去,早叫人预备好了沐浴之物,此刻听到楼上传来洛神的呼唤之声,秉烛登楼,笑吟吟地道:“李郎君,随我来吧。”

洛神倚门暗笑。

李穆悄悄捏了捏她的一只小手,跟着下去了。再回来,头脸清爽,身上亦换了干净的衣裳。

洛神已爬上了床,拥着张薄被,跪坐在床的中央,微微歪着头,看那英俊郎君朝着自己走来,没等他走到床前,爬了起来,朝他扑了过去。

李穆疾步赶至,张臂一把接住了,带着轻笑的她,双双倒在了床上。

“郎君,我不是太坏了,一生气便这般折磨你,害你跑来跑去地空找我,你瞧着都瘦了呢。”

洛神小手摸着他的脸,碎碎地亲着他,口里念着。

“你累了,快些睡吧。我不闹你了,明日我再给你好好补补……”

她又替他拉好被子,哄他睡觉。

李穆只觉浑身皮松骨酥,便是再乏,此刻也精神抖擞,毫无想要睡觉的意思。

一把抱住她,把着她腰,要将她凑向自己,说:“我不累。你没事第一,你高兴就好……”

“真是个痴郎君呀——”

洛神衣衫领子半褪,露出一只光溜溜的香肩,玉臂支着身子,人趴在他的胸膛上,捂嘴,低声吃吃地嘲笑着他。

芙蓉花腮,柳叶眉眼,娇俏粉嫩,香艳无比,看得人恨不得将她揉碎了,一口吞入腹中才好。

李穆看得呆了。忽又想起那夜她被自己粗暴对待,哭得成了泪人儿的模样,心里愈发愧疚,忍不住恨恨地道:“阿弥,我不信你,固然该吃你罚,但那晚上,若不是那个该死的乐师,胡解了你的琴谱,害我错上加错,我也不至于那般心结难解,委屈了你……”

洛神一愣:“郎君,你那晚上瞒着我,到底都去过了几个地方?”

李穆话才说出口,便知失言,立刻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急急忙忙要行夫妻之事,低声央求道:“阿弥,我都好些天没碰你了……”

洛神推开了他,嘟着张小嘴,道:“你方答应我的,有事便和我说,怎的才一转头,我问你,你又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