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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214)

萧永嘉点头。出神了片刻,慢慢地道:“今夜建康,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叫高七把人全都叫起来,不要睡了。门闭紧,拿好家伙,以防万一。”

……

月黑风高,四野无人。

邵奉之走了数里的路,悄悄又回了阿桃的住所之外,在附近徘徊了片刻。

四周黑漆漆的,看不到半个人影。院中屋里的人,此刻必定也在熟睡着。

邵玉娘逼他杀死阿桃,以除后患。

杀了阿桃,为了避免被牵出自己,那几个见过他的仆从,自然也要一并弄死。

对付这几人,一个老苍头,几个女流,对于邵奉之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一口气杀这么多人,还不能让官府查到自己的头上,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先杀人,后纵火,让人以为这家人,今夜全都死于一场意外大火。

他犹豫了半晌,终于拍开了门。

阿桃仿佛刚从睡梦中被惊醒,披衣出房迎他,睡眼惺忪,打着哈欠,问他怎又去而复返。

邵奉之看了眼屋里还没收拾掉的残酒,叫那仆妇下去,关了门。

“你不是埋怨我没有陪你过完一个囫囵夜吗?我阿姐睡死了,我实在是想你,索性又回来,今晚就陪你一个囫囵夜。”

说着将人抱了起来,放在床上,怀中摸出一方包着东西的手帕,笑嘻嘻地递了过去,说道:“瞧瞧,我送你的,好东西。”

阿桃接过,打开帕子,见里头包了一只通体碧翠的玉镯,呦了一声:“真送我的啊?”

“极好的琼玉。快试试,看合腕不?”

邵奉之催她。

阿桃眉开眼笑,拿起玉镯,冲着烛台上的火照着,欣赏着镯子水色,嘴里说:“不是我不信你,我从前听说啊,有人拿不值钱的珉石哄人,说什么价值千金,不就是欺负人不识货吗?你说,拿不出来就算了,拿个石头雕的破烂跳脱冒充,这也太缺德了……”

邵奉之盯着她的背影,嘴里含含糊糊地附和着,心中七上八下,眼前忽然掠过邵玉娘盯着自己的那两道阴冷目光,一咬牙,抬起双手,十指蓄力,箕张如爪,正要从后掐住她的脖颈,冷不防见她转头,吓了一跳,两手一时收不回来,僵在半空。

“你做什么呢?”

阿桃睨了眼他朝着自己伸来,却又硬生生架住的两只爪状的手,笑眯眯地问。

邵奉之面露尬色,忙收爪。

“还能做甚,我这不是想抱你吗——快叫我抱抱,才分开这么一会儿,便想死我了——”

说着,笑嘻嘻地要抱她。

阿桃掩嘴笑,忽然指着他身后,道:“你瞧,后头还有人呢。”

邵奉之一愣,下意识地回头。

身后空荡荡的,并不见人。正要转头,耳畔“嗡”的一声,后脑随之剧痛,仿佛被人击了一记闷棍,猛地回头,见阿桃手里抓着烛台,底座一角,仿佛沾上了点暗红的颜色。

邵奉之定了定神,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手掌心里,一片血迹。

他怒目圆睁,和阿桃对视了片刻,突然露出凶光,弯腰,从靴筒里一把拔出匕首,朝她刺去。

阿桃飞快后退,伸手扯了扯墙上的一根绳,外头响起铃声,那声未落,“砰”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邵奉之转头,吃惊地看到冲入了两个孔武汉子,一左一右,朝着自己扑来。

两人身手极是敏捷,下手又狠,邵奉之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被死死按在地上,双臂反扭在后,关节犹如折断,疼痛难当,惨叫了一声,匕首脱手而出。

阿桃将玉镯套到自己腕上,理了理散乱的鬓发,这才袅袅行来。

“好歹也是相好过一场,我方才分明提醒过你,后头有人,你就是不信。这不,转头就吃了个亏。罢了罢了,你既无情,也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说完双手叉腰,狠狠踢了地上的邵奉之几脚,这才看向对面二人,娇笑道:“多亏两位哥哥机警,救了我一命。下回有空,记得找我,我给哥哥唱曲儿听,不要你们的钱。”

这两人都是李协的手下,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平日杀人放火不带眨眼,这些天被派来这里保护阿桃,事情轻松,却是受了不少煎熬。无事藏在柴房里,邵奉之来与阿桃相会,便守在外头,约定以拉绳响铃代表危险。

这几天,响铃没听到,隐隐约约地,却是入耳了不少屋里发出的亲热之声,此刻见她这般模样,面红耳赤,哪敢多看,三两下打晕了邵奉之,将人拖了出去,绑牢,关在柴房里,等着天明上报。

邵奉之从昏死中苏醒,回想方才之事,这才彻底醒悟,自己应是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悔恨万分,想要逃走,却又哪里来的机会,还能再让他脱身?正惶恐之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之声。

柴房的门被打开了,门口立了一人。

邵奉之抬起头,借着门外那些随从手中举着的火杖之光,看清来的是个中年男子,眉目清朗,姿容儒雅,两道目光却极其严厉,正落在自己身上。

高峤这么快便来了!

“就是他!说他阿姊是新安王的心腹,方才还想回来杀我!”

阿桃出来指认。

邵奉之刹那间心死如灰,恐惧不已,跪在地上,不住地哀求饶命。

……

高峤赶到安置邵玉娘养病的地方。到了,见门扉紧闭,一片昏黑,命人破门入内。

婆子趴在地上,不敢抬头,邵玉娘仿佛也刚从睡梦中被惊醒,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有气无力,怯怯地望着高峤。

高峤命人将邵奉之带了进来,冷冷地道:“邵氏,你先是勾结新安王,假意入狱蒙蔽我。今夜你的这个好弟弟,想要杀人灭口,也是你指使的吧?”

邵奉之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敢看向邵玉娘。

邵玉娘脸色苍白,定定地望着一脸怒容的高峤,半晌,一语不发。

“邵氏,新安王和你处心积虑,谋算于我,到底意欲何为?”

高峤见她不说话,勃然大怒,拔剑指她。

两行眼泪,从邵玉娘的眼中倏然滚落。她从床上挣扎着,爬了下来,跪在地上,泣道:“高相公,我认罪!先前入狱确是有意为之,今晚叫我阿弟杀人,也是我的指使。但我真是迫于无奈!我是被新安王逼的!”

“半年之前,朝廷下了禁令,不许我等滞留建康,我想走时,新安王寻了过来,以我姐弟性命为胁,要我听命于他。我入狱,得见相公之面,全都是新安王的安排!他此前有过严令,道不得向外人透露半句我听命于他的话,否则,叫我阿弟死无葬身之地。新安王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若是叫他知道了,我阿弟必定没命。我实在惧怕,迫于无奈,今夜才叫我阿弟杀人……”

她哀哀痛哭,不住地磕头:“全是我的罪,和我阿弟无关。高相公你要杀,杀我便是!求你看在当年情面之上,怜我这些年的不易,饶了我的阿弟。往后我必洗心革面,再不敢做这些罪事了……”

高峤双目赤红,咬牙切齿。

“邵氏,你还知道自己做下罪事?从前你做的事,尚可以你身在教中,身不由己为由开脱。事到如今,你却还是一错再错,罪行累累!便是我高峤念旧容你,国法也是难容!”

邵玉娘慢慢抬起脸,望着高峤,泪眼朦胧地道:“高相公,你说的是。我当年有幸结识你,被带回建康,便是为奴为婢,也是我的福分,我却一时糊涂,做下错事。那时便是死了,也是我罪有应得,偏侥幸逃生,从此身陷污泥,身不由己,忍辱活到今日……”

“我父母早亡,家族无靠,多年以来,和阿弟相依为命。当日被新安王如此威胁,连教首也听命于他,我一个弱女子,还能如何?当时本也想过的,去向相公求救,却怕再次引来长公主的误会猜忌,若是惹你夫妇再次不和,我欲如何自处?实在不敢,无可奈何,最后只能照他吩咐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