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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215)

“新安王要你图谋为何?你还不招来!”

高峤打断了她的话,厉声喝道。

“我早就想向相公禀明了,只是从前太过惧怕他们。今日我也不怕了,我全说出来!我在天师教多年,知道些天师教的秘密勾当。新安王和天师教从前往来,表面看起来是在奉教,实则暗中控制了天师教。他命教首吴仓发展教众,多地暗蓄兵器,以助他日后图谋作乱。我这话千真万确,没有半分作假!新安王逼我欺骗高相公,目的,也是为了博取相公你的信任,好将我安插在你身边,伺机而动,好方便他日后的大事。”

高峤额头青筋跳动,握着剑的那只手,微微颤抖。

“高相公,你千万不要被新安王给蒙蔽了。他表面忠善,实则心机深沉,以退为进,利用你和帝后对他的信任,意图瓦解世家,操控帝后,等待日后时机成熟,他再谋划大事!”

眼泪从她面庞流下,她的神色凄凉无比。

“该说的,我全都说了。我知我罪不可赦,再无颜苟活于世,我这就去了,只求相公,看在往昔和今日我将功折罪的份上,饶我阿弟不死,我感激不尽,来生,我再做牛做马,报答相公!”

她白着张脸,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闭目,朝着高峤手中握着的剑尖,挺胸,猛地扑了上来。

高峤略一迟疑,立刻收手,却还是迟了些,剑尖已入邵玉娘的胸,刺入寸余,随着高峤收剑,一道鲜血,从她胸口伤处汩汩而下。

邵玉娘发出一道痛苦的呻吟之声,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阿姊!阿姊!”

邵奉之爬到邵玉娘的身边唤她,涕泪交加,又不住地求饶。

高峤盯着邵玉娘那张双目紧闭,不见半分血色的脸,双眉紧皱,眼皮子不住地跳,沉吟了片刻,命人将邵氏姐弟带回城中投牢,旋即出来,唤来同行的李协,低声嘱了几句。

李协吃惊,自然无不遵照,一行人立刻纵马,朝着城里方向,疾驰而去。

……

深夜,一道人影从皇宫的一扇小门里进去,畅行无阻,一路疾奔,很快到了皇后高雍容的寝宫之外。

皇帝今夜依旧宿在华林园里。高雍容从睡梦中被惊醒,听完密报,脸色煞白,在寝宫里来回不停地踱步,焦虑万分。

消息来自于邵氏身边的那个牢婆。

牢婆原本是被萧道承收买的,命她监视邵玉娘。但萧道承没想到,高雍容竟对他也留了一手,暗中将那牢婆又收为己用。

今晚邵奉之猎艳失口,邵玉娘为绝后患,逼迫邵奉之去杀人灭口,这事自然瞒不过牢婆。邵奉之去了后,久久不回,更不见期望中的火光生起,邵玉娘和牢婆便知事情有变。牢婆当时秘密召来眼线,去往阿桃住处打探消息,得知邵奉之极有可能已经被抓。

当时邵玉娘就意识到,自己应是中了圈套,极其恐惧,叫这牢婆立刻去给萧道承通报消息,自己也想先逃,被牢婆给阻拦下来。邵玉娘这才知道,原来身边这个牢婆,竟也不是萧道承的人。

牢婆当时对她说:“你还能去哪里?你们中了高峤的圈套,和新安王的关系败露,就算此刻运气好,被你逃走了,你以为日后,你还有机会复仇?”

“长公主当年害你至此地步。你若逃走,往后,你就只能躲在见不得人的暗处,看着她生儿子,和高峤夫唱妇随,白头偕老。我若是你,这般活着,必定比死还要难受。”

“如今你还做梦,想再靠着新安王?高峤知道了新安王拿你算计他,还能容他如同从前?”

“贵人说了,只要你听话,不但保你不死,日后必定还会助你复仇。”

就是如此几句话,叫邵玉娘死心塌地,再次投靠了那个“贵人”,在高峤到来之后,说了那样一番话。

对于高雍容而言,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让萧道承放出邵玉娘,是因为陆家已彻底退出朝廷,许氏也龟缩了起来,一批日后将要听命于皇权的新的朝廷势力,正在慢慢培植起来。

世家对朝廷的掌控,开始减弱,如今只有高峤独大。

在高雍容的计划里,她是想让邵玉娘接近高峤,离间高峤夫妇,最后若能以当年旧情打动高峤,将人收了,则从此如同在他身边安插了一双眼目。

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么快,邵玉娘和新安王的关系就暴露在了高峤的面前。

一旦新安王在高峤那里失去了他那张忠直的面具,对于高雍容的而言,这个人,便再也没有从前的利用价值了。

更不用说,高峤再追查下去,新安王势必牵出自己,那么从前所有的谋划,都将化为乌有。

倘若面临如此境况,她只有两种选择。

要么保新安王,两人合力,和高峤翻脸,铲除高峤。

要么弃车保帅,斩臂保命,舍新安王,继续留用高峤。

对于她来说,这其实远远不是什么难以定夺的抉择。

就如今的朝廷局势而言,十个新安王,也比不过一个高峤。

在自己能够彻底完全地掌控这个朝廷之前,高峤和他所代表的高氏,对于她的作用,无人能够替代。

更何况,新安王,也并非真的一定就对自己死心塌地。

就在这一刻,高雍容忽然感到无比的庆幸。

幸好自己未雨绸缪,算无遗策,在放出邵玉娘这颗棋子之前,早早就做好了万一事败的准备,在邵氏那里安插牢婆的时候,便提早叮嘱过牢婆应当如何说话行事。

高峤今夜应当就会对萧道承动手。

情况紧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再不犹豫,很快下了决心,唤来亲信,命即刻赶往新安王府,递送消息。

……

王府距离皇宫不远。今夜举办了一场宴乐,宾主尽欢,才结束不久。萧道承喝得半醉,搂着一个宠妾,正酣眠于榻,突然被人唤醒,道那牢婆遣人送来了急报,立刻酒醒,急忙召见。得知竟是自己安排邵玉娘入狱、命她接近高峤的事情败露了,邵玉娘今夜已被高峤所控,为保命,将事情全都推到了他的头上,诬陷他图谋作乱,惊惧万分,一时方寸大乱。

这几年间,在朝廷里,虽然他也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拉拢了一拨拥有军队的地方方伯,但和高氏相比,他的那点军力和威望,如同流萤之于星月,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这也是为何他格外看重天师教的缘故。在高峤下了那道禁教令前,他借着奉教之名,对天师教在各地招募弟子的活动,大开方便之门。

天师教教众遍布大虞境内,倘若发动起来,将会成为一支何等壮观的力量?从某种意义来说,掌控天师教,便也如同掌控了一支变相的庞大军队。

教首吴仓,对他言听计从,朝廷里,随着陆、许两家的败落,自己的人,也正慢慢提拔而起。

他正春风得意,做梦也未曾想过,今日竟会在邵玉娘这道他原本很是放心的关节上,出了如此一个致命的纰漏!

高峤得知这些事情,要对付他,轻而易举。

他又怎会放过自己?

前半夜喝下去的酒,顷刻间化为冷汗,从萧道承全身上下的每一只毛孔里,争先恐后地渗出。

他跳了起来,立刻要去皇宫,又猛地停住脚步,召来自己的亲信,递出手令,命速紧召齐听命于自己的羽林军,以刚刚获悉北方奸细潜入建康为由,连夜把控住四边城门和皇宫各门,不放任何人马进出,再派出一队人,去往高家附近埋伏下去,一旦得令,立刻冲进去拿人。安排妥后,火速赶往皇宫,叫起了高雍容。

高雍容从寝殿出来,坐了下去,犹打着哈欠,不快地道:“何事?如此深夜,还来此扰我?领你进来的虽都是亲信,但皇宫眼杂,万一落人眼目,该当如何?”

萧道承喘息未定,将自己方才收到的消息讲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