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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253)

张集上前道:“天王先前不听我劝,屈服于众,改了主意,拿此城犒军也就罢了。这个慕容替,你万万不可再手下留情!此人心机极深,绝非安分守己之人。天王倘若不借此机会杀他,日后恐要遭他反噬!”

张集出身北方世家,以机敏才干而闻名,慕容西仰慕其名,三顾茅庐,终于将他请来入燕做官。如今燕国一系列的官爵和律制,皆都由他主持拟定,慕容西平日对他颇是敬重。但今晚,见他不放过慕容替,撺掇着自己杀他,还追到了这里,心里有点不以为然。笑道:“丞相过虑了。我对侄儿一向了解。以我的推断,以他的性格,此次必定会杀夏帝泄心头之恨,此也是我派他去出兵的缘由,为的,就是试探于他。倘若因我之命,他隐忍不杀,反倒可疑。你安心便是。”

张集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或许是他揣摩到了天王心意,这才故意顺天王之意,虐杀夏帝,以迷惑天王。”

慕容西摆手:“丞相想多了!”见张集似乎还要开口,心里有些不耐烦了,又道:“这回我答应以城池犒军,也是有我的考虑。丞相放心,此为最后一次。等攻下洛阳,绝不会再有如此之事!我乏了,要去歇了,丞相也早些去歇吧。”

张集无可奈何,只得怏怏离去。

慕容西目送他背影离去,转身,在左右扶持之下,回到了寝宫,双臂搭在迎出的左右二美肩上,朝里晃晃荡荡而去,身后二十亲卫,其中两人亦步亦趋,寸步不离,其余人留守殿外。

这时,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之声,这回,一道女子声音传来:“天王请留步,侄女有事相告。”

慕容西转头,见慕容喆立在殿外阶下,便命美人退下:“如此晚了,寻我还有何事?”

慕容喆快步走到慕容西的面前,行礼道:“如此晚了,侄女本不该再来打搅叔父休息,但侄女有一话,实在是等不及明日了。阿兄此次铸错,忤逆叔父之命,原本无论如何责罚,都是阿兄应当受的,侄女不敢有半分不满。但侄女听闻宫宴之上,有人竟公然诋毁阿兄,质疑阿兄对叔父的忠心,侄女如鲠在喉,哪怕叔父见怪,也要替我阿兄在叔父面前辩白。”

慕容西料到她是为了此事而来,宽慰道:“张集只是性子耿直,加上成见,这才多说了几句。你放心,我不会听信他的。今晚责你阿兄,并无别意,律例所在,不责不足以服众。”

慕容喆感激地道:“多谢叔父。有一事,侄女先前一直不敢相告,唯恐要受叔父责备。今夜长兄蒙冤至此地步,拼着便是被叱,也不得不说了。”

“何事?”

“叔父想必也知,南朝长公主先前于国乱之时,不幸罹难的消息吧?”

慕容西年轻时,对萧永嘉一见钟情,这些年,人生虽大起大落,但因为从前的求而不得,萧永嘉反倒化成了他心底一道抹不去的倩影。

南北为敌,相互之间,少不了暗派密探。去年萧永嘉罹难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他这里。当时他还伤感了一阵子,命人替萧永嘉设灵堂祭拜,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慕容西忽听侄女提她,有些没头没脑,一时不解,狐疑地看着她。

慕容喆继续道:“叔父应还记得,南朝爆发教乱和荆州叛乱,当时侄女替叔父传信给李穆之后,曾秘密南下刺探情报的事吧?当时便是阿兄叮嘱我,说长公主是叔父的故人,不能有失,叫我顺道多留意长公主。虽说她地位高贵,但当时南朝危如累卵,连皇帝都带着百官逃出了建康,谁知道会发生何事?”

“我到了建康后,暗中留意着长公主。当时她临产,高峤将她送入山中待产,我见她一切都好,正要离去之时,也是机缘巧合,竟叫我遇到了趁乱想要加害于她的仇家。当时长公主快要生产,情况岌岌可危,高峤又困于战事,万一落败乃至战死都有可能,长公主无依无靠,岂不危险?当时我便想到了阿兄的叮嘱,叔父对长公主也一直甚是关心,权宜之下,只好先将她带了回来……”

慕容喆一边说着,一边留意暗暗观察慕容西的神色,见他双目渐渐圆睁,面上露出激动之色,又道:“我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将她带来这边,本是一片好意,不想长公主却对我生出误会,继而误会是叔父您的指使。加上后来南朝局面平定,我和阿兄左右为难。就这么将她送回去,怕非但不能结好于南朝,反要惹出是非。若将长公主交给叔父您,又怕给叔父您惹事,叔父责备阿兄和我当初擅做决定……”

“她如今可好?她人在哪里?”

慕容西打断了慕容喆的话。

“立刻带她来见我……”

“不,不!还是我去见她为好!快些!”

不等慕容喆应答,慕容西已是迫不及待,举步朝外而去。

……

漆黑的深夜,一个男子步履匆匆地穿过一座曲折而深长的庭院,最后来到了一处住所之前。

门窗紧闭,里面透出一片昏黄的灯火之色。

慕容喆停下脚步,低声说道:“长公主就在里头。”

慕容西快步登上台阶,轻轻推开那扇门,朝里才走了几步,一眼便看到屋里坐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修眉凤目,满头青丝,灯火更是映照出一张美貌的面容,虽然靥颊微丰,和记忆里的那种少女模样有些不同,但慕容西依然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屋中的这女子,果然真的,竟就是南朝的长公主萧永嘉!

数日前,萧永嘉的孩子被强行抱走,自己也从被软禁了长达了半年多的住处带来这里。在焦虑中熬到此刻,一看到慕容西露面,一愣,随即认了出来,猛地睁大眼睛,霍然而起,怒道:“慕容西,果然是你!是你叫慕容替把我弄这里来的吗?你把我孩儿带到哪里去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双眉紧蹙,满面怒容,张口便是厉声呵斥,慕容西却仿佛浑然未觉,目光如鹰,直直地在她身上落了片刻,忽然仿佛回过了神儿。哈哈笑了数声,命在屋角昏暗之初站着的一个侍女出去,又转头,命自己那些亲卫也全部后退,不许跟入,自己反手关上了门,朝着萧永嘉走了过去,笑容满面地道:“长公主,慕容西有幸,竟在有生之年,还能再和长公主你遇在此处!你放心,我绝不会伤害你,更不会伤害你的孩儿。你还不知道吧?我如今已经复立燕国,也做了大燕的皇帝。只要你愿意丛了我,我就把你的孩儿,当成我自己的养育……”

萧永嘉见他面孔通红,眼睛闪闪发亮,朝着自己步步逼近,骇然后退。

“慕容西,你是失心疯了?我何等身份,你胆敢如此对我?南朝便是再不济,我丈夫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遭受如此羞辱,还有李穆,你不会不知道,他是我何人吧?你今日敢动我一下,日后定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慕容西停住了脚步,盯了萧永嘉片刻,方才脸上那种因为激动而显出的红晕,慢慢地消退,目光也阴沉了下去。

他哼了一声:“我慕容西岂是怕事之人?高峤如今只怕已经去了半条命,废人一个,你的女婿李穆,我迟早也会和他一战。到时你看仔细了,这个天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英雄!”

萧永嘉的脸色慢慢泛白,身子微微一晃:“慕容西,你是铁了心,不打算让我回去了?”

慕容西急忙抢上一步,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被她甩开双手,搓了搓掌心,望着她的眼神,渐渐又变得柔和了,说道:“你既来了我这里,安心留下便是。你放心,我不会逼你的。我见你身体有些虚弱,你先在此养着身体,等养好了,便叫人将你孩儿送还到你身边。”

萧永嘉气苦,手紧紧地捏拳,身子微微发抖。

慕容西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很快,方才侍女又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