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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32)

“伯母,你从陛下那里求来了宽限婚期的旨意,虽极聪明,但也只能拖延一时。难道你能留阿妹在身边一世?何况,这种事情,拖得越久,外头议论便越多,越叫我高家门第蒙羞!”

萧永嘉叹了口气,目露愁烦:“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只是目下,除非那个李穆自己愿意退让,否则还能如何?你伯父正在想法子,再等等看吧。”

“姓李的是许泌的人,此事又是许泌从中推波助澜。事情都到了这地步,眼看就要达成目的,他们会自己放弃?”

萧永嘉想起前次丈夫说给自己听的那些分析,迟疑了下:“他未必也一定就是许泌的人……”

“即便如此,姓李的也不是个好东西!若不是他,我高家何至于落到今日这等境地?伯母,我倒有个法子,能解决此事。”

“说来听听。”

高雍容凑到萧永嘉的耳畔,低低地道了一句话。

萧永嘉吃了一惊:“杀了他?”

“是。”

高雍容点头,眼底掠过了一道森冷之色。

“我来的路上,便反复想过了。事已至此,最好,也最快的法子,只有这一个了!”

萧永嘉摇头:“不行!他此刻若是死了,旁人便会疑心到我们头上。何况,你伯父绝不会同意的!”

“疑心又能怎样?”

“只要做的干净,叫人拿不到把柄,旁人能奈我高家如何?”

“不妥不妥!这个李穆武功过人,万一杀不成他,事情败露,反而雪上加霜。”

“伯母不必担心。侄女认得一个高人,擅长用药。有一种药,无色无臭,混入饮食,一旦下腹,当场夺命,看起来却如同睡了过去。派个武功高强的亲信,趁夜混入军营,往他饮食里投药,只要丁点就够。等他毒发身亡,在他身上留个毒蛇齿印。军营驻于野地,难免会有蛇虫出没,天明等他尸身被人发现,便是有人猜疑是我高家所为,没有真凭实据,又能奈高家如何?除去了他,便除去后患,阿弥更不用遭失类之耻。高陆两家,恢复通婚,凭我两家的声望,最多不过三两个月,便再无人提及此事了。”

“至于伯父那里,瞒着他就是了。事后他便是疑心,你不说,我不说,伯父又能如何?”

萧永嘉迟疑了下。

“我听说那个李穆是个孝子,他有个寡母,如今人在京口。我已派高七去往京口,想将他老母请来这里,由他母亲出面,将此事压下……”

高雍容冷笑:“伯母,你又和伯父一样,将人心想得太过好了!那种妇人,常年沦落于陋巷,吃尽了苦头,眼见儿子攀上高枝飞黄腾达,便是迫于情势,答应下来,等真见到儿子,又岂会真心替我们说话?照我说,若动他老母,还不如趁机拿她挟持姓李的,说不定更有用些。”

萧永嘉摇头。

“此事还是从长计议!我再想想,到底如何才好。”

“伯母!”

高雍容有些焦急。

“许家处处针对我高家,陛下又是个耳朵软的人,身边有许氏跟着,谁知道他明日会不会又改了主意?当断不断,反受其害!我来的路上,到处听到有人议论此事,心焦如焚!多拖一天,我高家声誉便要多损一分!”

萧永嘉压下纷乱情绪,道:“我知道!但你的法子,太过冒险。不到最后无路可走,还是慎重为好。”

高雍容垂下眼眸,敛去目中厉色,恭敬地道:“侄女知晓了。一切听伯母的安排。”

第22章

重阳过后,那支原本暂时驻于城外的大军,开始陆续拔营,离开京城。

许泌军府的所属军队,除少数外,大部预备明日回往荆襄。

杨宣奉命留下,以跟进李穆的婚事。

傍晚,军营里是忙而不乱的景象。最后的一个休憩夜晚,伙房加餐,菜多了一样肉,供酒。处处可见一片轻松的气氛。

李穆从辕门里出来,见高桓等在那里,朝他走去,微微颔首,笑了一笑。

高桓脸色黯淡,目光里,也再看不到从前的明朗。

“李将军,我伯父来了,有话要与你讲。你随我来。”

他避开了李穆的视线,低声地道了一句,转身就去,步伐匆匆。

李穆随他到了那条饮马河畔,远远看到高峤立在河边,眺望着远山山头那轮即将沉下的落日。

风拂动他的须发和衣角,他似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李穆走到高峤身后,向他背影施了一礼:“李穆见过相公。”

高峤未动,一直望着那落日,直到沉下山头,方慢慢转过身,望着李穆,说:“李穆,你可知,我方才在想什么?”

“末将不知。”

“我在想,我于此看到的落日,应当也沉下了洛河西岸。只是,我在此看它,却不知同一时刻,洛河彼岸,看到它沉下去的,又是何人?”

他的语气之中,充满了萧瑟之感。

李穆默不作声。

高峤看了他片刻,叹了口气。

“李穆,实不相瞒,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对你曾寄予厚望。你是我生平所见过的最具能力的军中将领。假以时日,必成国之大器。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要套我那一句话?你的求亲之举,令我高家、陆家,乃至许家,无不卷入其中,深受其害。你的所图,绝非做我高峤女婿如此简单!我今日叫你来,就是要问你,你的目的,到底何在?”

李穆抬起视线,望向对面的高峤。

“回相公的话,李穆不自量力求娶令爱,乃是出于倾慕之心。”

他语气平淡,不见波澜。

高峤皱眉盯了他片刻,冷笑。

“好个倾慕!你一句倾慕,倒是极轻巧的理由,却叫当朝三大家族因你横生伤阂,彼此相猜!多年以来,大虞皇室和士族间纷争不断,内乱频频,民怨声载道,好不容易得了今日稳定局面,三家彼此势衡,虽有相争,却也没有哪家能轻易打破平衡。此次,先有临川王之乱,再是江北大战,正是借了朝廷势衡,三家戮力,这才得以共度难关。如今却因你的这个举动,眼见三家不和。”

“李穆,你到底所图为何?”

高峤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了起来。

“李穆求娶,乃是出于倾慕之心。”

他的语调,依旧平静。

高峤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李穆,你真以为,我高峤会拿你没有办法?倘若真叫我查证,你居心叵测,另有所图,我便是再爱惜你的人材,为大虞天下之计,杀你一个,不过小事而已!”

“相公,我可问你一句话?”李穆忽然问。

“讲。”高峤寒着脸。

“即便没有此次李穆求娶,敢问相公,当今朝堂,陛下与三家相和之势,又能维持多久?”

高峤一怔。

“李穆斗胆,再问一句,相公当年北伐,为何铩羽而归?”

高峤脸色一变。

“李穆不过一介武夫,只知行军打仗,不懂朝堂之事。相公今日既屈尊再来寻我,因相公方才那一句对我寄予厚望,李穆便在此立誓,不管今后朝堂局势如何,相公若再有北伐之志,李穆愿为先锋,不破楼兰,誓不回望!”

李穆说完,便退到一旁,不再开口。

高峤似乎有些吃惊,定定地望着他。

天际彤云重重,野地里秋风大作,黄草漫卷。远处,传来几声低沉而浑厚的军中营号之声。

高峤仿佛这才回过神。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没开口。再次看了李穆一眼,沉着脸,双手背后,迈步而去。

李穆目送高峤背影渐渐远去,转身正要离开,高桓忽然快步走来。

他停在了李穆的面前,盯着他。

“李将军,我原本对你很是崇敬。但是你却叫我太过失望了。如今想来,你当初救我,或许本就是打定主意,要为难我伯父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