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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48)

那李穆还不见人。

洛神洗了澡,等头发干了,也是不早,便上床睡了下去,心里却始终窝着一股子火,强行忍下而已,如何睡得着觉?闭着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门外起了一阵脚步声,片刻后,门轻轻被人推开。

李穆回了,轻手轻脚入内。

洛神睁开眼,转过了脸,隔着一层帐子,见他脱衣,去了浴房,似用那里剩下的冷水冲洗了下,片刻后,便精赤着上身出来。

虽隔了层帐,却也依稀看到了他没穿上衣的样子。

肩膀宽阔,腰背挺拔,线条流畅的劲肌之下,仿佛隐隐潜伏着随时爆发而出的惊人力量。

洛神心口波波地跳,不敢再看了,猛地闭上眼睛。

耳畔一阵轻微的悉悉簌簌之声,他似在穿着衣裳。

片刻后,洛神再次悄悄睁开眼睛,见他人已躺在了那张坐塌上,像昨夜一样,很快,平稳的呼吸之声传入帐内。

他似乎躺下去,很快就睡着了。

洛神隔帐,盯着那个朦朦胧胧一动不动的身影,白天的事,一件件在心里翻滚,火气越来越大,怎睡得着?

自己在床上滚来滚去,滚了好几圈,突然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翻身爬了起来,一把撩开帐子,探出了脑袋。

“李穆,你给我起来!”

第32章

伴着这声娇叱,李穆睁开了眼。

他转脸,瞥了眼洛神,见她撩开帐子从床上爬了下来,赤脚趿着一双绣鞋,人立在床前,一脸不快地盯着自己,便慢慢地坐了起来。

洛神的视线落到了他的胸膛之上,蓦然睁大眼睛。

“啊!”

她迅速地抬起双手,捂住了眼睛。

“你把衣裳穿好!”

她的语气中带着羞愤,嚷完,便转过了身。

李穆低头看了眼自己。

原是身上中衣没有系好,随他坐起,衣襟散开了。

他整理了下,道:“好了。”

洛神慢慢地转过脸,见他果然已经整好衣襟,掩住了方才赤着的那片胸膛,此刻盘膝坐于塌上,双目望着自己,定了定神,方转过身,又盯了他一眼。

这个人,无论是他睡着,醒着,笑,不笑,说话,或不说话,反正全身上下,没一个地方能看顺眼。

越看,越不顺眼!

“何事?”

他问。

“我问你,今日我大兄说的那事,你为何拒了?”

她的语气生硬。

“原是为了这个。”

李穆注视着她那张紧紧绷起的俏面,脸上露出了微笑。

“怪我不好,本该和你商议下的。只是当时大兄问得突然,我也未多想,便开口了。”

洛神斜睨着他,寒着面。

李穆的语调,依旧不紧不慢:“至于缘由,我已向你大兄解释过了。如今我在上游,诸事也算顺利,何况,杨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

“李穆,你到底为何,处心积虑地定要娶我?”

洛神不耐烦听他向自己重复这些,打断了他的话。

“你救了我阿弟,原本我高家人对你很是感激,除了这事,无论你提何种要求,我阿耶必会欣然点头。可你却偏要为难于我,为难我全家!”

洛神越想越气。忽然又想到白天无意从阿菊那里听来的话,眼前浮现出谢三娘的样子,忍不住哼了一声:“你先前不是已经有了谈婚论嫁的人吗?始乱终弃!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求娶于我,到底是何图谋?”

李穆似乎有点意外,望着她,一时没说话。

“你这么瞧我做什么?当我怕你不成?”

洛神高高地翘起下巴:“我就是要骂你!李穆负心之人!李穆无耻之极!”

李穆挑了挑眉:“你哪里听来的,我从前有谈婚论嫁之人?”

洛神冷笑:“怎的,你敢做,却不敢承认?那人难道不是谢三娘子?”

李穆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了,目光微动,忽然起身,朝她走来。

他停在了她的面前,昏暗人影被身后的烛火投了过来,整个地笼罩住了洛神。

洛神住了口,却没有后退,反而更挺起胸脯,仰头盯着他。

“谁对你说的,我和三娘子曾谈婚论嫁?”

他的语气依然温和,但神色却十分严肃。

“你管是谁!你敢说不是吗?”

李穆道:“自然不是!”

“三娘子的父亲乃当年谢家堡之主,与先尊两地互有照应。谢家先于我李家被破,三娘子当时还小,和家人一道投奔我李家。数年后,我李家亦不幸被破,这才一道扶持南下到了京口。从小到大,我视三娘子如同阿停,两年前她十八岁时,还认她为义妹,几个义兄,皆在旁见证,此事,京口人人都知,我母亲更是早早心知肚明,何来的谈婚论嫁之说——”

他顿了一下,盯着洛神的两道目光,变得犀利了。

“你何来的消息,以致于误会至此?”

在他两道目光的盯视之下,洛神方才的底气,仿佛一只被戳破了的球,慢慢地泄了下去。

两人对望了片刻,她咬了咬唇,终于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勉强道:“你说得好听!既问心无愧,今日三娘子来,阿家送她走时,她为何在阿家面前伤心流露?”

“你是亲耳听到阿母与她叙话间提及我负心于她?”

洛神应不出来。

“莫不是你的下人听了些话,转身告于你的面前?”

阿菊派人尾随暗听李母和谢三娘,虽初衷是为护主,但真说起来,其实是桩极其失礼的举动。

往严重了讲,就是高家人不知何为礼节。

虽然这种相互窥听阴私之举,哪怕再高贵的门第里,遇内宅争斗,难免时常上演,见惯不怪。

但暗中行事,和被人抓个正着,完全两码事。

洛神心知肚明,这回自己这边理亏了,渐渐心虚。

在他面前,却不肯示弱,勉强装作镇定,只偏过了脸,咬唇不语。

李穆望着她,双眉不易觉察地微微皱了一皱。

“你的仆妇下人暗窥我母,探听到了几句,便告于你的面前,对你自是忠心可嘉。但如此自以为是之举,往后不可再有第二回 了!与其潜听学舌,不如开诚布公,问于阿母。”

他的语气依旧平和,不闻丝毫的怒气,但话语中的教训之意,却极是明显。

洛神下巴颏依旧扬着,也不看李穆,但那张俏脸,却慢慢地涨得通红。

李穆看了眼她:“无事了,去睡吧!”

他说完,等了片刻,见她依旧那样倔强地立着,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有些无奈,想了下,转身到了烛台前,熄了烛火。

“我灭火了。你上床睡吧。”

灯火一熄,洛神眼里蓄了良久的泪花,便倏然滚落了下来。

在李穆面前吃了这样一个瘪,被他如此教训,她感到了无比的羞愧和气恼,可是又没法再发作出来。

方才只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骄傲,这会儿灯一灭,反正他也瞧不见了,羞愧和积了许久的委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她还是那样站着,一个人落泪。

过了一会儿,已经躺回到榻上的那人仿佛有所觉察,又起了,点亮灯。

李穆看着她的样子,摇了摇头:“还不去睡?”

洛神一动不动,眼泪掉得更凶,仿佛是个水揉捏成的人儿。

李穆看着她一边倔强地扬着下巴,一边不停吧嗒吧嗒掉泪的模样,皱了皱眉,突然大步朝她走来。

洛神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一轻,脚下悬空,整个人便被抱了起来。

洛神大惊,心跳得飞快,嚷了声“放开我!”,随即下意识地使劲挣扎,手拼命地打他,两脚乱踢,足上趿着的绣鞋都飞了出去。

李穆仿佛浑然未觉,将她放在枕上平躺下去,拿了她的一块帕子,跟着坐到了床沿边,微微俯身,伸手似要替她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