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面庞涨得更是绯红一片,从他手里一把夺过帕子,自己胡乱擦拭了几下,便扭过脸,闭目不去看他。
李穆替她盖上了被子。
“叫你下嫁于我,我母亲心里本就很是不安。日后,凡我李家之事,你若有不解,只管开口相问,她必不会欺瞒于你。”
“莫多想了,睡吧。”
他语气很是温柔,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放下了帐帘。
洛神悄悄地睁眼,见他俯身捡起自己那两只方才被踢飞了的绣鞋,摆回在床前,过去再次熄了火。
耳畔传来一阵轻微的上榻声,屋里随之安静了下来。
这一夜,洛神又是羞,又是愧,又是恼,腹内柔肠百转,辗转难眠,第二天早上起来,更不想看见李穆了。
好在他似乎颇为知情,没在她跟前晃,早早就起了身,出了屋。
一早要送高胤离开京口的。
洛神压下心中烦乱,也跟着起了身。阿菊和琼树樱桃等人进来,服侍她梳洗。
阿菊能梳一头好发式。屏退了侍女,一边替洛神梳头,一边低声问道:“小娘子,昨夜李郎君回来,我听你这边似是起了点动静。可是有事?”
不提还好,再提这个,洛神心情愈发恶劣了,转向阿菊。
“菊嬷嬷,我知你对我好,只是往后,再不要叫人做昨日那样的事了。”
阿菊迟疑了下:“李郎君知道了?他恼怒,对你无礼了?”
昨夜他何止无礼,简直是无礼至极!
洛神想起他强行将自己抱上床的一幕,心里愈发羞愤,咬了咬唇:“你记住我的话,日后再不要这样就是了!”
“他母亲人很好,我不想叫她轻看了我们高家的规矩!”
她又说道。
阿菊一怔,望向洛神。见她双眸含光,神色瞧着有些古怪,一时也猜不透她的所想,压下心中疑虑,点头道:“小娘子说的也是。怪我一时考虑不周。往后再不这样了。”
“小娘子,李郎君叫我来问,好了没?大兄一早便走,再不动身,怕要耽误时辰。”
一个侍女在门外唤道。
阿菊忙替洛神发间簪上一支珠钗,洛神起身,出了屋。
李穆在门外等着了。洛神上了车,一路无话,随了李穆来到码头,强作笑颜,依依不舍地送走大兄,回来,闭门独自在屋里又垂泪了片刻,心情方渐渐地恢复了些。
接下来的几日,李穆绝口不提前次之事,李母更是分毫不知。
但洛神心里,总是觉得有些讪讪,未免无精打采,更不想见到那人。
好在李穆似乎很是忙碌,白天也不大看得见人,至于晚上回来,洛神总是已经上了床,倒也各自相安无事。
这日一早,她和李穆一道陪着卢氏用了早饭。卢氏笑道:“阿弥,阿停这几日总在我跟前念叨,说想瞧瞧阿嫂的那座园子。你可带她去逛逛?”
洛神忙应好。
卢氏转向儿子:“你每天都在忙什么?不见你人?今日你送阿弥和阿停过去吧!”
李穆看了眼洛神,道:“儿子知道了。”
第33章
萧永嘉陪嫁给女儿的庄园,就在京口镇的南郊,坐落于一处依山傍水的所在,出镇十数里地便到,原本乃当地一士族的产业,便是李穆成婚那夜与戴渊起冲突的顾蔚家族所有。
顾家虽名为当地士族,但族中子弟平庸,家道衰落,入不敷出,早就有意售卖此处产业,只是抹不开脸,恰前些时日,获悉长公主派人来此地为女儿物色陪嫁庄园,当即主动示好,转手而出。
萧永嘉买了后,将此处改名长乐苑,命高七来此加紧修葺,配好各处的奴仆,打算是让洛神长居于此的。
洛神也是今日第一回 来长乐苑。
路上,阿停紧紧傍在阿嫂身边,欢天喜地,一路叽叽喳喳,满车都是她的说笑之声。
洛神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阿停搭着话,视线却不时地飘向车窗之外。
她早就看了出来,李穆似是另有别事,之所以答应送自己出门,不过也是因卢氏吩咐的缘故。
在镇上还好,洛神还不时听到他和上来打招呼的京口镇民的寒暄声。
出了镇,路上人渐渐少了,他便一语不发,骑马走在车旁,双目望着前方,分明另有所思的样子。
洛神心里冷笑,噗地放下了车帘,不再看他了。
牛车在乡间土路上晃晃悠悠地又行了片刻,经过一座石桥,停了下来。
长乐苑到了。
阿停不待车停稳,就自己蹦了下去。
洛神从车门里弯腰出来,李穆上前,伸手,阿停却他身后突然钻了过来,争着要扶洛神。
洛神笑眯眯地,扶住了阿停伸过来的手,踩着侍女放下的踏脚,下了车。
李穆收回了手。
阿停冲他得意地嘻嘻一笑,看向面前的庄园。
大门敞开,足能通过两辆并排大车。两边围墙以平整如同刀削的大块青石堆筑,高丈许,东西延伸开来。一条清溪引入围墙,从大门里看进去,隐约可见对面亭台假山,重重叠叠,十来个苍头仆人和仆妇,在管事的带领下,从门里飞快出来,朝这边迎来,面上无不带笑。
阿停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转向李穆:“阿兄,阿嫂家真大呀!何日阿兄才能挣到这样一座园子?”
管事带了仆从,已到了近前,齐齐唤了声“李郎君”、“小娘子”,忽听阿停嘴里冒出这样一句话,纷纷看向李穆,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神色怪异。
李穆却笑了,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只抬手,摸了摸阿停的脑袋,转向一旁冷眼瞧着自己的洛神:“走吧,我送你们进去。”
“不必了。”洛神淡淡地道。“阿家只叫你送我们来,我们到了,你若有事,自管去便是。”
李穆略一迟疑,随即点头:“也好。那今日有劳你照管阿停了。我申时来接你们。”
“阿兄,你不陪我和阿嫂吗?”
阿停目露失望之色。
“阿兄有点事,去去就回。到了这里,不可顽皮,要听阿嫂的话。”李穆吩咐。
阿停应好。
李穆转向洛神,歉然般地笑了笑,道了声“有劳”,转身上马,朝着镇子方向便疾驰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洛神盯着他消失的背影,收回目光,牵起阿停的手,笑道:“随阿嫂来吧。就把这里当成是你的家。”
……
这座庄园占地广阔,分居住、种植、园林三块区域,内中算是别有天地,几处造景,也见匠心。但与建康附近那些顶级士族和富有的三吴士族祖辈圈地所建的或气势恢宏,或精巧雅致的园林相比,便黯然失色了。在洛神看来,不过也就只是尚可入眼而已,但见阿停兴奋不已,宛如掉入了米缸的一只小老鼠,处处要看新鲜,便也强打起精神,陪着她在园子里逛。
晌午用了饭,又逛了几处,阿停终于逛不动了,此刻也将近申时。
洛神带着阿停进了屋,两人歇了一会儿,只等李穆来接自己。
快到申时,李穆不见现身,却来了个人,传了个口信,道他事情还未脱身,一时回不来,故打发他先来传个话,叫高娘子和阿停在这里再歇息片刻,他稍晚些就来。
传话的人一走,洛神便命人套车,带了阿停登上,在仆从的前后呼拥之下,自己先启程回镇了。
路上,车子晃晃荡荡,阿停玩了一天,坐在车里,渐渐困乏,没片刻的功夫,趴在一只靠囊上,闭着眼睛,呼呼地睡了过去。
洛神在阿停身上盖了件御寒的氅衣,自己靠坐在窗边,稍稍卷起一点窗帘子,抱膝而坐,望着窗外道旁的景观。
远山如黛,水波横烟。远处,江渚间,金山上的那座敕建寺的高塔飞檐,在深秋的澄蓝天际里笔耸入云,若隐若现。
倘若登临高塔,脚下那条分割了南北的天堑大江,想必也就尽收眼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