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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56)

……

热闹了大半个白天的李家,随着街坊们兴高采烈陆续地离开,终于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阿菊回来之时,洛神还伴在卢氏边上,阿停和李穆也在。

卢氏问沈氏回沈家的情况,得知沈母精神还好,很是欢喜。

阿菊又提了句洛神最后叮嘱自己的事。

卢氏起先显得有些惊讶,摸到了洛神的手,握住了,叹息。

“阿家实在没有想到,阿弥你竟考虑如此周到。这样极好。有你如此安排,往后那沈家,想必再不敢轻看人了。只是为难你了。”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洛神笑道。

“沈家人这回可知道我阿嫂的厉害了!看他们往后还敢欺负人不!我方才出去了一圈,大家都在说阿嫂的好!”

阿停望着洛神,目光里充满了崇拜。

卢氏笑着点头:“是极!是极!”

洛神忍不住,瞥了眼李穆。

一个下午,他都没出去。

方才阿菊没回,她和卢氏阿停说着话时,他就在一旁陪坐着,却始终一语不发,也不知他在想着什么。

见他似乎正也看向自己,不待和他四目相投,立刻转回了脸,对着卢氏,语气诚恳地说:“阿弥也知,今日之事,实是闹得有些大了。原本也只因我一时气不过才起的头,幸而侥幸也算收了场。若是不妥,尽管请阿家责罚,阿弥定会记住的,下次再不敢这样胡闹。”

卢氏立刻摆手:“何来的胡闹之说?要怪,就怪沈家兄弟干的不是人事!莫说你,连我也被气住了!似你这样的热肠,才是难能可贵!阿家为何要责你?”

洛神道:“我是有福气,才遇到了阿家这样的好阿家,处处都肯护着我。”

卢氏笑了,轻轻握了握她一双柔荑,转头对儿子道:“这一日出了这许多事,阿弥想必乏了。用了饭,你若无事,也不必出去了,多陪她!”

李穆应是。

……

天渐渐黑了,屋里掌起了灯。

李穆和洛神陪着卢氏吃了晚饭,蒋弢来了,带着些伴手之礼,向洛神诚挚道谢。

洛神辞谢。一番客气后,李穆送蒋弢出去,洛神先回了屋,径自沐浴。

天气有些冷了,这只陪嫁过来的用上好百年橡木打的浴桶,质地细腻,木质微弹,能很好地保持住水温。

洛神在阿菊的陪伴下,整个人浸在添了香料的浴汤里,舒舒服服地泡着澡。

“菊嬷嬷,你说,阿耶若是知道了今日的事,会不会责备我胡闹?”

洛神忽然想了起来,在水底翻了个身,朝向阿菊问道,带的澡水发出悦耳的哗啦一声。

阿娘便是知道了,必也不会说她什么的,所以洛神自动忽略了她。

“怎会!”阿菊立刻摇头。

“这天下,哪里还有像我小娘子这般好的女孩儿?相公若是知道了,怕还不心疼嫁到这种地方,每日净都是些乱糟糟的人!”

洛神叹气:“菊嬷嬷再不要说这话了!阿家,阿停,蒋家阿嫂……还有好些街坊,人都很好。”

阿菊也叹气:“只要小娘子你高兴你好。”

她拿一块大巾,叫洛神从水里出来,包了她身子,轻轻吸拭沾在她肌肤上的水珠,又手脚麻利地给她穿了衣衫。

洛神手里拿了块吸水的发巾,自己偏着头,一边擦拭着长发,一边出去,看见李穆不知何时回了,就站在那里。

她不禁疑心,自己和阿菊方才的对话被他听到了,盯了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坐到梳妆案前,背对着他,将长发拢到胸前一侧,继续低头擦着,露出了一截雪白的玉颈。

“日后再遇到今日如此之事,我若在家,记着先和我说。我若不在,你也不要似今日这般自己行事,先叫人给我传信。”

“记住了没?”

片刻后,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洛神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就站在自己的身后,视线落在她的后背之上。

阿菊本正要去叫琼树她们进来服侍,听到了,脚步停住,也回过了头。

洛神嘟了嘟嘴,转回脸,翘着下巴,哼了一声:“我为何要先和你说?”

身后仿佛突然多了一种压力。

洛神再次回头,见他竟来到了自己的身后,俯身下来,伸出一手,拿了她手里的那条发巾。

“我是你的夫君。你先不和我说,和谁说?”

或许是屋里烛火的缘故,他的一双眼眸里,闪烁着微微跳动的暗光。

语气,听起来更是奇怪。

像是戏谑于她,又像是隐含了什么警告的意味。

他说完,竟抬手,当着边上阿菊的面,若无其事般地,帮她擦去了沾在后颈肌肤上的几点晶莹水珠。

洛神的脸轰的一下热了,劈手便要夺自己的发巾,却被他攥着,夺不回来,便转向看得两眼发直的阿菊,嚷道:“菊嬷嬷,叫她们进来!”

阿菊回过神,哦了一声,匆匆到了门口,才打开门,看见琼树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口中道:“李郎君可在屋里?建康来了圣旨,人就在门外了!”

洛神愣了一愣,和身后的李穆对望了一眼,见他眸光一动,竟也不急,只慢慢地直起了身,用着重的语气,道:“我的话,你要记住。”

说完,将那条半湿的发巾轻轻放回在了她的手中,朝她笑了一笑,这才转身出屋,不见了人。

第38章

李穆去接洛神皇帝舅舅的圣旨了。洛神并未出去同迎,依旧待在屋里。

侍女进来,几人一道服侍洛神,七手八脚很快妥了,最后剩一头长发还没有干透。

阿菊帮洛晾干长发,梳通后,仔细地将那一把柔顺的乌黑长发在脑后松松地绾了个髻。

这时距离李穆出去迎接圣旨,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他还没有回屋。

洛神就坐在镜匣前,手中捏着一柄细齿玉梳,下意识地拨弄着玩,人微微地出神。

连阿菊唤她上床歇息,都没反应。

她实是有些心神恍惚。

倒不是为李穆去了这么久的缘故,而是思绪,还沉浸在先前他离去前所带给她的那种感觉里。

感觉颇是沮丧。

方才他去了后,洛神定下神来,才蓦然惊觉,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竟似认命地接纳了如今的这桩婚姻。

虽然关上了门,她和他还是两不相干。她占着床,他一直睡那张榻。入夜渐冷,晚上也不过加了一盖而已。

但除此之外,洛神意识到,这些时日以来,一切和自己原本想象中的样子,大不相同。

她和他的母亲相处亲笃。“阿家”这个原本拗口的称呼,不过才这些日,唤得几乎就和“阿娘”一般顺口了。

阿停成了她的跟班。

她一个冲动,就替和自己不过只有数面之缘的李穆义兄的妻子出头。

除了他们,她还和李家附近的街坊日益熟悉……

她做的每一件事,似都暗合了李穆之妻的身份。

这倒罢了,最叫她最沮丧的,便是方才。

她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忙。自认为最后处置得也算妥当,对沈家恩威并施,日后蒋氏夫妇,想必再也不会有后顾之忧。

所有人,包括他的母亲,对她都很是感激。

他非但没有半句谢言,还对她如此不敬。

不但出言不逊,说的话叫她听了极是不快。最可恼的,竟还对她动手动脚。

直到这会儿,后颈那片被他碰触过的肌肤,似还留了一缕毛森森的不适之感。

洛神极是懊悔。恼自己方才怎就傻了,没立刻反击回去。

这会儿,他人都去了!

这个白天所带给她的所有愉悦轻松的心情,荡然无存。

她懊恼得想揪自己的头发!

一个仆妇在门口张望。

阿菊走了过去,回来对洛神说:“小娘子,陛下圣旨,封李郎君为持节都督,前往江北平梁州之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