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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63)

她发誓!

……

母亲行事作风,一向如此。

何况,今日这事,确也是对面那个女天师无礼在先。或许真是把自己当成神人了,自取其辱。

洛神也没放心上。随萧永嘉到了码头,下车,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城隍庙的方向,转身,正要登上船只,忽听到身后一道声音传来:“阿嫂!”

洛神回头,看见阿停和沈氏站在埠头一角。沈氏面上带笑,阿停躲在她的身后,朝着自己这边张望,似想过来,又似不敢。

洛神急忙走了过去,和沈氏招呼了一声,看向阿停。

阿停露出笑容,飞快地看了眼停在船头的长公主,从身后拿出自己带来的一样东西,递了过来,低低地道:“阿嫂,前几日你不是说要一个新的纺锤吗?我叫姚木匠给你削的,用的是最好的黄杨木,还让他打磨干净,不能有一点的毛刺。正好今早做好了,我就拿来给你。你要不要?”

她咬唇看着洛神,似有些忐忑。

洛神一愣,接过了纺锤,摸了摸,笑道:“这样的好东西,我自然要的。你等我回,咱们再比,看谁纺得快。”

阿停终于松了一口气,露出欢喜笑容:“那我就在家里等你。阿嫂你要记得回来,不要把我,阿母,还有阿兄给忘了。”

不知为何,洛神忽然感到鼻头一酸,却装作若无其事,笑道:“阿停放心,阿嫂只是回去小住些时日,等过些天,便会回来的。”

阿停笑着点头。

沈氏递来一只用干净巾帕覆了的竹篮。

“听说小娘子今日要回,我也没什么可送的,这是家中几只芦花鸡积下的蛋,还有些枣子,望小娘子莫嫌弃才好。”

洛神忙接过,连声感谢。

沈氏笑道:“小娘子放心。这边有我。我会照顾好阿姆的。”

她看了眼船头,低声又道:“小娘子快去吧,免得长公主等。”

洛神点头,摸了摸阿停的脑袋,转身上了船,入舱。

萧永嘉瞥了眼她带上船的那只装满了鸡蛋红枣的竹篮和手里的纺锤,皱了皱眉,似要说什么,终还是强行忍住,只命启船。

船离开京口码头,朝着建康的方向,悠悠而去。

第42章

水上走了几日,建康城便遥望在前了。

高桓早早候在渡头,等着接萧永嘉和洛神。

从出嫁那日始,到今日回来,中间其实不过也就个把月的时间。

但在洛神的感觉,却仿佛相隔甚远了。

坐车进城,透过望窗朝外看去,片片熟悉街景,叫她不禁感慨。

几天前,那种被牵出了的离绪,渐渐还是淡去了。

心底里,终究还是期待的。

毕竟,终于又回到她最熟悉的家,能再次和最爱自己的父母一道生活了。

先前,洛神出嫁的当夜,萧永嘉便回了白鹭洲。今日将女儿从京口带回,高峤是知道的,传了话,说自己会早些回来,叫长公主也回府,和女儿一道用个饭。

高峤今日果然早早地回了,父女相见,十分欢喜,家宴上,说不尽的天伦之情。

饭毕,也不过才戌时,天却黑透了,因时令也已十一月,外头体感寒意,萧永嘉却叫人备车,要连夜回白鹭洲去。

洛神苦劝,高峤亦开口挽留,萧永嘉方勉强住了一夜,次日一大早,便要动身出城,问洛神住哪边。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亲,洛神两边都舍不下,心情陡然沮丧。

昨夜回到家中的那种喜悦之情,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她立在那里,沉默不语。

阿菊望着她,神色亦是感伤。

高峤迟疑了下,上去对萧永嘉道:“阿令,你随我来。”

萧永嘉看着丈夫的背影,终还是迈步跟了上去,两人前后进了屋。

“何事?”萧永嘉冷冷问。

“我知你厌我至极,本也不会迫你勉强和我相对。但阿弥出嫁,刚回家中,你可否住下?”

高峤的语气里,隐隐带着恳求,以及,几分无奈。

萧永嘉和他对望了片刻,脸色终于慢慢有些缓了下来。

“也罢,我是为了女儿。”

高峤神色一松,微笑道:“多谢你了。我若有哪里叫你不满,你尽管说出来,我能改,必会改。阿弥如今已大,不比从前,我也不想因你我不和,叫她夹在中间为难。”

萧永嘉看着对面的丈夫,丹唇唇角紧紧地抿着,抿出一道固执的纹路,忽然,眸底似掠过了一道悲伤之色,却稍纵即逝。

“不必说这个了,”她淡淡一笑,“我懂你所指。我住下便是了。”

她转身要去,被高峤又叫住了。

“阿弥出嫁了,我也不便问她夫妇相处之事。她和你亲近,可有对你提及李穆待她如何?

萧永嘉想起阿菊告诉自己的一些女儿和李穆的房中之事,拧了拧眉。

“他娶到了我女儿,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何敢待她不好?”

高峤叹息了一声,颔首。

“阿弥可有说回来会住多久?”

“自然不会再回了!”萧永嘉冷冷地道。

“想叫我女儿做李家人,那也要看那个姓李的,他有没这个命!”

高峤神色复杂,沉默了片刻,慢慢转身,走了出去。

……

母亲终于还是留了下来,晚上,父亲也没再去睡书房。

他们关起门来到底如何,洛神不得而知,但至少白天,表面上看起来,两人的关系,比从前缓和了许多。

这令洛神感到了一丝欣慰。

但她的心底深处,却又没有真正得到释然后的那种快乐之感。

倒是在李家的那些天,除了对着李穆叫她浑身难受之外,只要李穆不在,和卢氏阿停在一起的时候,洛神反而感觉到自己最是轻松。

高氏嫁女一事的余波,至今还没消散,依旧是建康高门贵妇在背后议论的话题。

萧永嘉心知肚明,故没有特意传出女儿已被她从京口接回的消息。洛神更不会主动出去交际,每天只在家里,过着平静的闺中生活。

如此过了几天,兴平帝大约还是知道她回了建康,遣宫人给她送来了两篓南方进贡的鲜果和一块华阳茶。

华阳出上好贡茶,但所制的茶饼,需新鲜饮用,放置久了,便失其味。

恰好昨夜,建康下起了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

雪是金陵细雪,轻丝簌簌,扑向帘隙,浑不似洛神小时曾读过并为之神往的北方的“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但梅树枝头,依然还是沾了一层初雪。

她收集了些,静置一夜,得半罐雪水,当日午后,便将萧永嘉请至雪轩,亲手烹茶,母女共饮。

外头白雪绒绒,轩内暖炉如春。萧永嘉卧于榻,闲闲地半靠着一只隐囊,青眉朱唇,望着女儿煮茶。

洛神净手,卷起衣袖,露出皓腕,取银刀切下一小块茶饼,放入一只玉盏,以臼慢慢碾碎,待雪水渐沸,冒出了只只鱼眼细泡,便投茶入内,渐加香膏,煮沸稍凉,点几滴甘露,最后以茶盏盛放,亲手托到了萧永嘉的面前,笑道:“阿娘请用。”

萧永嘉笑吟吟地接过,闭目闻了一闻,再轻轻抿一口,赞道:“煮得极好。不逊我从前出嫁前在宫中饮过的茶师之烹。”

洛神端起自己那杯,饮了一口,也笑道:“阿娘,能和我说说,你当年如何嫁给阿耶的吗?”

萧永嘉一顿,瞥了眼女儿,面上笑容依旧,却道:“这有何可说的。多少年了,我都忘了。”

洛神慢慢放下茶盏,凝视着母亲。

“阿娘,我很早就想知道,你和阿耶何以会处成如今这般模样?我问过阿菊不知道多少回,她只道不知。我知她知晓,不过不和我说罢了。”

“许司徒与司徒夫人交恶,乃是为了许司徒纳妾,夫人不喜。阿耶是个好人,这许多年来,身边更无半个旁的女子,又一心操劳国事,我很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