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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帝/锁帝翎(20)

我将《天枢》收进袖子,已是迫不及待想回寝宫,萧独却“啊”了一声,似是想起什么。我疑惑看向他,见他敲了敲脑门,欲言又止,便问:“怎么回事?”

萧独沉吟一瞬,道:“皇叔有所不知,我会修补这残卷,是因几月前做了个怪梦,梦里有人执笔书写这残卷上的内容。我记性时好时坏,残卷还没有修补完。若皇叔看完我修补好的内容,不觉荒谬可笑,派人传我过去,继续修补便是。”

我暗忖,莫非是始祖皇帝给他托梦了不成?

难道……他将来会是大冕的真命天子?那我该置于何地?

如此想着,我的心骤然一沉,魂不守舍的站起身来,一脚踩着袖间滑出的天枢,一个踉跄,险先摔倒,被萧独顺手一捞,便抱了个满怀,面贴面坐到他大腿上,将他扑倒在地。那春宫图滚落铺开一角,刚巧不巧便像极了我与他此时的姿势。

旁边还有斗大的三个字:拜堂式。

我脸色当下就挂不住了,萧独却一动不动,嘴上却道:“皇叔,走路当心。”

我恼羞成怒,语调扬高,声色俱厉:“你傻了么?还不快扶孤起来!”

萧独垂眸扫了一眼,声音沙哑:“皇叔不起来,我……怎么起来?”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晕了头,忙敛了敛情绪,扶着桌案撑起身子,捡起《天枢》,不再看萧独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萧独倒也算识趣,没有出来送我,只派了宫人送我上轿。

起轿之前,我远远望见萧独寝宫侧方通往其他皇子寝宫的长廊尽头,有一抹静坐于轮椅上的身影停驻在那儿,似乎已暗中窥望了许久。

那是萧煜。

我心知,他在蓄谋着一场报复,我需得先下手为强。

这夜,我研读了萧独修补后的《天枢》整整一夜,次日清晨才入睡,心绪仍是久久未能平静,愈发相信他是受始祖皇帝托梦才得知残缺部分。这般透彻精辟的见解,根本不似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所能领悟出来的,实在不可思议。

从他身上,我隐隐窥见了比萧澜更大的威胁。

兴许,我不是该与他保持距离,而是该设法将他笼络得更牢些。

我抱着《天枢》,心事重重的闭上双眼,一觉睡到傍晚,才被白厉叫醒。

远处传来迎客的鼓声,我辨出那是有贵宾到来的欢迎仪式。

“什么人来了,这般声势浩大?”

“回皇上,是魑国的乌邪王,今夜平澜王要出动‘天舟’去迎他,一众皇子大臣都去了,可不能少了你。乌邪王素来狂傲,你若是缺了席,怕是要长他威风了。”

白厉知晓我与乌邪王在狼牙谷当年那一场恶战,我那时年少气盛,天不怕地不怕,凭着一股劲头带着五百精锐轻骑大破两千魑军,狠狠挫了这些蛮人的锐气。

如今,这曾被我打得落花流水的乌邪王竟堂而皇之入境冕国皇城,摇身一变成了贵客,更也许有与我联手之意,我怎能不去会一会他?

“你这几日可又见到了乌沙?”我一面问,一面起身,容顺德为我更衣。

“属下一直在追踪他,交手了几回,奈何他武功高强,实难擒下。”白厉面露惭色,语气里却隐含钦佩之意,“不过此人倒似的确没有敌意,上次误伤属下一回,这次交手,竟故意让属下几招,让属下伤了他,还赠予一副良药。”

说着,他将一个黑漆漆的锦袋取了出来,打开,里头是一颗血色丹药。

“属下去找郎中试了一试,确认这药为关外的狼血参所制,无毒,且是极好的疗伤补品,不但强身健体,还能解百毒。皇上,你身子弱,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我接过锦袋,塞进衣间,眯起双眼:“连你都觉得朕弱不禁风了?”

“属下不敢。只是……”

“好了,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如此忠心,朕感动都来不及。”

白厉点了点头:“只是这丹药有点忌讳,不能与酒同服,否则会生毒性。”

“嗯,朕知道了。”

我走到镜前,指了一件外袍,让顺德替我披上。我虽是废帝,却有太上皇之名,故而穿了一件月白绣金的蟒袍,雍容华贵,暗藏气魄,又不会盖过萧澜,临行前,更挑了一把我当年在关外猎到的白孔雀的尾翎制成的扇子用以搭配衣装。

自禅位之后,我极少打扮得如此隆重,以至下轿之时,引来宫人纷纷瞩目。

眼前泊于护城河岸的“天舟”流光溢彩,巨大的风帆宛若云翳,令我神思一时有些飘然不定,忆起少时与父皇和几个兄弟姐妹们一起乘船南巡的情形。

那是少有的我们这个庞大复杂的萧氏皇族相处融洽的时候。

正在我出神之际,忽而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视线中。

那人身材瘦长,面容清俊,一只眼用眼罩蒙着,活似个海寇。

我愣了一愣,未曾料到会在这儿见到他,那人已先行走了过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被贬到瀛洲做藩王的南尧王,我的七弟,萧瞬。

“六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我笑了一下,心中暗流涌动:“七弟……什么风把你从瀛洲吹来了?”

萧瞬独眼精光一闪:“我在瀛洲助战有功,皇上将我召了回来,六哥不知道?”

“是孤消息太不灵通了。”

我话音未落,便被身后传来的礼乐声压了过去,有人高喊——“皇上驾到!”

我与萧瞬走到一边,等萧澜的御轿被抬上“天舟”,随后登上船桥。

此次出航,注定要起风浪。

第20章 漩涡

萧澜登上二层船舱后,皇亲贵族们也依地位尊卑陆续上船,一一落座。

这船极为宽敞,足可容纳数百人,原是始祖皇帝亲手设计的第一艘战船,风帆可横展开船身两侧,秋季刮大风时可离地飞行,故而被称作“天舟”,当年南巡之时,这“天舟”载着我们萧氏皇族一行人飞过平原,想想实在好不风光。

萧澜与皇亲贵族们聚坐于船头谈笑风生,我视若无睹,轻摇羽扇,独自倚栏而立,欣赏河道两岸的风光。和风习习拂面,也暂时驱散了我心中的烦忧,难得有了些闲情逸致,见船栏上停着一只羽毛雪白的鱼鹰,便伸出手去逗弄它。

这鱼鹰并不怕人,我戴的银甲触到它的喙,它非但不躲,反而亲昵的啄了几下,像是遇见了同类。我生出点玩心,缓缓伸手,容它飞到了胳膊上来。

“太上皇,皇上请你过去品尝点心。”

正在我不亦乐乎之时,身旁忽而响起一个清柔且耳熟的声音。

是梁然。我回头瞧见他那张与梁笙相似的脸,心中那点郁闷也便散了,一手搭上他手背,一手托着鱼鹰,慢慢朝船头走去。简单的问候过萧澜,我便在他右面我特设的席位落了座。几月不见,萧澜肤色晒深了不少,精神也好了许多,不知还是否偶发癫狂,他神色如常,只是注视我时仍是不怀好意的眼神。

“太上皇今日心情似是很好?身子可好转了些?”萧澜端起一杯酒,啜饮一口。

他出征这几月都没派人赐我丹药,我自然好了不少,但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我讥诮地扯了扯唇角,用银甲试过酒液,举杯敬他:“听闻皇上大战告捷,孤是心情大悦,顽疾不治而愈,身子自然是好了许多,多谢皇上挂心。”

“那便好,朕还担心乌邪王到来,太上皇不能一显风采,与他赛上一场!”

“皇上,说笑了。”

我脸色一沉,似吃了颗烂酸莓,心情败了个透。我如今这般身子,哪里能骑马射箭,若是萧澜逼我与那狂傲自大的乌邪王比赛,岂不是存心令我出丑?

罢了,不如干脆装醉推辞。

我将酒仰脖饮下,倒了一半在扇上,顺手捡了一颗樱桃喂胳膊上讨食的鱼鹰,便在此时,一颗葡萄凌空飞来,被鱼鹰张嘴叼住。有人吹了声口哨,鼓了鼓掌,我抬眼一瞧,便见时那已封了西景王的萧璟,一双桃花眼满含轻佻的笑意。

他近日来身逢剧变,不但没了孟家做靠山,还被封了个有名无权的藩王,倒像没人事似的,依旧嘻嘻哈哈的,成天吟诗奏乐,养鸟逗蛐蛐,没个正经样儿。可我却觉得,萧澜是很重视这个儿子的,否则又怎会容他留在冕京皇城?

“皇叔若是不介意,不如把这鹰借我养养?”萧璟又拈起一颗葡萄,问道。

“无事,拿去。”我收起扇子,一抬手臂,将鱼鹰赶去他那边,谁知那鱼鹰倒不听话,扑棱着翅膀往他头上窜,旁边的北夜王萧默挥手为他挡了开来,顺带还细心地拈去了落在他发间的几根羽毛,哪里像是弟弟,分明是个好夫君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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