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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帝/锁帝翎(37)

萧独攥住我手腕:“皇叔,你莫不是,怕我?”

我一拂袖,走了出去。见我出来,躲在屏风后窥看的侍童们一哄而散,只有一个身型高挑的,站在那儿不动,跟个石雕似的。

我不免多瞧了他一眼,才看清他衣着考究,已经束冠,不是侍童,是个贵族子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这么没眼色,也不知道避嫌。

他神色古怪,欲言又止,我径直越过他,却被他伸手拦住了去路。

“白太傅……昨日,你出的那道无解题,我解出来了。”

说着,那人将一个纸卷塞到我书匣中,转头便走。

我坐上轿子,好奇将那纸卷打开,只见里头密密麻麻写了一整面,解得竟是极难的《穹庐算经》中天元术题,解法极是精妙。

倒是个人才。目光落到纸卷上的落款,越夜。我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越家的,应该是越太尉那个以聪慧闻名的二公子,比那个成日只知道寻花问柳的越大公子越旒不知要强到了哪里去。

此人,如此好学,可堪重用。

收起纸卷,一个东西滑落下来,我拾起一瞧,竟是个竹签。

那签上刻着一串小字:是谓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这可不是姻缘签么?这越夜莫不是……

我微愕,轿子已落了地:“白大人,到了。”

我下了轿子,萧独的车舆紧随其后,碍于如今身份,我只好躬身等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进了馥华庭,只觉自己好似成了这小狼崽子的一条尾巴,他走哪我就得跟哪,坐也得坐在身边。

我不知白辰说的“随侍左右”,竟有这么烦人。

想想之后要以这身份与萧独栓在一块,我更是头疼不已。

端起一杯酒,试过毒,才啜了半口,便被萧独顺手夺了过去,自自然然的一口饮尽,像是根本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还讲不讲一点礼数了?他是真想当蛮人不成?

“皇上驾到——”

待群臣起立后,萧澜才携乌珠步入宴厅,跟在后面几步开外的便是白辰,他面上似敷了白粉,一袭暗红锦袍外搭狐毛大氅,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走路的姿态却很是倨傲。我自然没亲眼观察过自己,不知白辰模仿得如何,便碰了碰萧独的酒杯:“怎样?”

“八九分。放心,除了我,其他人辨不出来。”

得他肯定,我心下稍安。

待萧澜与白辰等人,钟鼓之声便响了起来,后羿与曦和的金像被抬进宴庭,翡炎与诸位神官鱼贯而入,皆身着象征日冕的红衣。翡炎手执利刃,赤脚榻上铺在地上的火炭,在破阵乐中缓缓起舞。

这是皇帝出征前的祭礼。

我的目光穿过翡炎飞扬的袖摆,落到对面如我镜像般的白辰身上,想起当年自己一身戎装,走下台阶跪到翡炎面前,等他降下神旨。翡炎一曲舞毕,我亦从回忆中醒来,看见了身着戎装的萧澜。

他抬起头,接受翡炎将金粉制成的“日辉”抹在额上。

这是神圣的仪式,无上的荣耀。我旁观着这一切,血液便已沸热起来,如若可能,我多想再纵横沙场,光宗耀祖,雪洗耻辱。

见萧澜侧头望向白辰,脸上带着胜者的笑容,我颤颤端起酒杯,依稀听见利剑出鞘之声,下一刻,便看见几位神官朝萧澜扑去,手中寒光闪闪,其中一个已逼至他身前,剑尖直朝他胸口刺去,萧澜侧身一躲,险险被刺中肩头的盔甲。宫廷御卫们一拥而上,却见皇帝受制于剑下,围成一圈,却不敢轻举妄动。

见此变故,我亦是大吃一惊。

我与七弟商定在萧澜北巡期间将他刺杀,绝不急于此时。

瞧见翡炎惊愕之色,我亦知此事断不是他的主意。

我握紧酒杯,见一位神官将萧澜拽起来,剑架住他脖子,一手指着皇后乌伽:“昏君,立刻下令将这蛮人巫女杀了!魑国狼子野心,你竟心存侥幸,想委曲求全与魑国维续和平!你——”

“嗖”地一声,一只利箭穿过了那神官头颅,血溅三尺。

未待其他神官反应过来,侍卫们一拥而上,将神官们纷纷制住,翡炎亦不例外,他虽神色肃然,临危不变,仍被强按在地上。

如此螳臂当车的袭击,无异于自杀,翡炎不会如此行事。显然,是有人想栽赃于他。恐怕,便是萧澜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翡炎在朝中德高望重,但刺杀皇帝的罪名,足以要他的性命。

而我如今不是太上皇,我是白辰,不能为翡炎说话。

“皇上明察,此事,臣并不知情。”翡炎语气尚算冷静。

萧澜被侍卫扶着坐下:“除于肖外,在座诸位都退下,朕要亲自审问。”

眼见众人纷纷起身退下,我心知若萧澜执意要翡炎性命,他恐怕在劫难逃。我思考着对策,见萧独起身,一把攥住他袖摆,投去恳切的目光。杨坚,杨坚!萧独将偷玉玺之事嫁祸给了总管杨坚,只要他肯现在在众臣面前开口,将此事推到杨坚头上,萧澜就不好动德高望重的翡炎。

我以口型无声相告,萧独却视若无睹,扣住我肩膀,将我扶着走出门口,交给宦侍:“太傅喝多了,你们小心些送他回去。”

这狼崽子心思机敏,如何不知我心中所想?

我急道:“殿下白日未习完功课,臣要去东宫督促殿下。”

萧独脚步一滞,我定定盯着他,手指在袖间收紧,心中蓦地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我如此放低了姿态,已近乎是在求他。

我萧翎,何时求过谁?

他回过头,一对碧眸在夜色间斑驳幽晦,脸隐在暗处,神色不明。

里头骤然响起施刑的惨叫声,于肖任刑部侍郎前是我亲自选出来的酷吏,玩起酷刑来别出心裁,花样百出,哪里是翡炎能扛住的?

我挣开侍卫的手,走到他车辇前,提起衣摆,坐了上去。

见他动也不动,我气极:这野狼崽子说让我信他,临危之际一点用都没有。趁天黑无人看见,我拔下一只靴,扔到他身上,萧独没躲,被我一靴子砸到脸上,袜子搭在高冠上,样子十分狼狈。

“白大人,你,你……”

见旁边宦侍瞠目结舌,我适才想起自己不能这样撒火。

“你什么也没看见,退下。”萧独低声呵斥他,将袜子从头上扯下来,攥成一团,转身折回馥华庭中。

片刻后,他才出来。

我心下忐忑,待他上了车舆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父皇想要翡炎的命,我只能尽力。”

“杨坚尚在天牢,调查他之事由你负责。”

我话未说满,但足以令他明白。

“只要翡炎能撑过今夜,我便有办法保他,皇叔毋需担心。翡炎偏心于你,父皇想除掉他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了,挑在此时动手,必是筹谋已久。如此一来,翡炎自身难保,自然无法阻拦父皇带你离开皇宫,若我此时出头,岂非将皇叔和太傅都置于险境?”

其中利害,我如何不清楚?但翡炎命在旦夕,我不能坐视不理。

翡炎是我的一只手臂,这手臂断了,许多事就办不成了。

“你说得有理,是方才孤过怒了。”我放柔了口气,将帘子掀开一条缝散热,凉风习习,吹得我稍微冷静下来,想起方才气得扔靴之事,只觉脸上有点挂不住。我脾气虽坏,可极少如此发火,拿靴砸人可算头一回,想开口找他讨回鞋子,又拉不下脸。

萧独却俯下身去,随即我脚踝一紧,被他握了住。我忽而想起被他用嘴伺候的感受,浑身一僵,他捧着我的脚,将靴子套上来。

我缩了缩脚趾:“袜子。”

他手一紧:“袜子……”他顿了顿,有点难以启齿似的,“皇叔,能不能赐给我?”

我想了想,嗤笑。皇帝的袜子通常赐给忠臣,他倒真会讨人欢心。

“行了,拿去罢。”

“皇叔笑什么?”他将靴边缓慢提上来,“是……笑话我么?”

我一愣,旋即想起萧煜的话,才反应过来。我浑身不自在起来,可翡炎的性命捏在他手里,我得多哄着他,便索性将另一只靴子脱了,抬起脚抻到他眼皮底下:“你若喜欢,孤这只也赐你。”

萧独没答话,没敢看我,倒不是真恬不知耻。

犹豫了一会,他才将另一只袜子小心翼翼地从我脚上剥下来,迅速塞进袖里,活像只叼着肉藏起的狼:“谢皇叔赏赐。”

我凑近了些:“若你能将翡炎保出来,还有更大的赏赐。”

我如今算是明白了,驯狼,得投个饵,进退得当,别给他咬死了,但得让他尝到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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