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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帝/锁帝翎(52)

我接过杯子,忽地感到一股热流涌上喉头, 竟呕出一口血来。

血是极深的颜色, 在水中散开,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气。甫一吐出来, 我的燥热之感便消散了许多。白异大惊失色,慌忙要传御医, 被我喝住。他急得不知所措:“皇上,咳血了可不是小病!”

我摆摆手:“不要惊动任何人, 千万别让摄政王知晓。”说着, 我环顾四周一圈,见房内还有几个宫人,低声道,“刚才见我吐血的, 全部拉出去处理了,做得干净些。还有, 叫敬事房把宫里名唤顺德的那个安排进来,朕这里缺个机灵的人。”

白异点了点头:“是。”

诚如《地经》中所述——

若蛊虫渐衰,则咳血, 每日晨起咳血一回,数日后,蛊虫尽死。

白异点了点头,将血水尽数倒在夜壶里,提着夜壶退下,而后换了盆干净的清水来。我洗了把脸,总算冷静下来。

蛊虫在衰亡,我没对这狼崽子动心。

眼前浮现萧独方才的笑容,我心头一热,忙闭了闭眼。

于情于理,我都得瞒着他。萧独若知晓我对他无意,以他这执拗的少年心性,定会将我逼得更紧,我们叔侄二人关系只会变得更加紧张,若他哪天知晓了那件事,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也许,兵戎相见,只在瞬息之间。狼终究是嗜血的野兽。

我忧心忡忡,唤来人为我更衣。

昨日的龙袍自已不能再穿,我便择了件缂丝衮服上朝。衮服上的龙纹皆以孔雀羽与真金线织就,饰以千枚翡翠,金翠生辉,虽不及那十二金龙七星九曜的冕日祭天袍大气,但也足够华贵庄重。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将帝冕缓缓戴上头顶,只觉仿佛回到了当年。

衮服重若千金,额前冕旒沉沉,令我不得不挺直腰身,昂首前行。

饶是我腰腿酸软不堪,也不得不慎重对待重临帝位的第一日。

在上朝之前,我还需向虞太姬请安,没有太后,她便算是我的长辈,即便是我是皇上,也得遵循这孝道。但说是请安,也是示威,我即位不比萧独监国,她若想垂帘听政,只能是痴人说梦。

听闻这老女人手腕颇为厉害,我一直奇怪萧独是怎么制了她,可待我一走近她的寝宫,便恍然大悟。寑宫里满地狼藉,全是散落的衣服,地上横七竖八的卧着七八个美少年,皆烂醉如泥。

贪色误事,养了这么多面首,她哪还有精神争权?

萧独倒也挺会投其所好嘛。

我走进她的寝宫里,随行的宦官喊了一声,都没将他们喊醒。

只有一个揉着眼睛,坐起身来,满身铜铃哗啦作响。他生得颇为俊俏,是个金发蓝眼的蛮人,长得像只猫儿似的,近乎赤裸的身子上伤痕累累,全是被女人的尖指甲抓出来的,甚是可怖。

我不禁想起当年萧独溺水后爬上岸的样子,也是这般狼狈不堪。

可怜兮兮的,像只小兽。

我心一软,停住,抬起他的下巴。

那少年看了我一眼,慌忙伏下身去。

“皇,皇上。”他音调古怪,咬字不清。

“你叫什么名字?”

“桑,桑歌。”

“好听。”我直起身来,吩咐身旁的宦官,“送他出去。”

“皇上,送去哪儿?”

我低声问他:“谁送你来的?”

“太,太子殿下。”

我心领神会:“送去摄政王府上,说是朕赐他的。”

——省得他精力旺盛,天天来缠着我。

我如此想着,却有点不是滋味。

“小奴,小奴不想被送走,小奴想回太子殿下身边。”

我蹙了蹙眉:“这摄政王,就是你的太子殿下。”

那少年一怔,瞪大了双眼,复而竟笑了起来。

“太好了!”

太好了?回到自己主子那了,高兴了罢。

“其他的都拖出去,”我扬高声音,盯着前方那纱帘挡住的榻,冷冷一笑,打算来个杀鸡儆猴,“斩了,祸乱宫闱,罪不容恕。”

“慢着——”蔻丹染的猩红指甲从帘缝中探出来,帘被掀起,露出一张容色衰败的脸,白惨惨的,像霜打的菜地。她笑盈盈的,“本宫才醒,竟没发现是皇上来了……”

见她这样,我倒不放在眼里了,道:“朕来给太姬娘娘请安。”

她仰头瞧着我,瞧了好一会:“皇上生得可真像羽贵妃啊。不过,却一点也不似先皇……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掩了口,咯咯一笑,“皇上的脸型眉鼻,倒叫本宫想起那玉树临风的翡神官来。”

我眯起双眼:“太姬是何意啊,朕听不懂。”

“哎呀,老糊涂了,胡言乱语。”她揉着眉心,“只是想起了些旧事,想起先皇病中说的一些梦话,什么私通啊,孽种啊,异星现世,萧氏将亡啊,还提到了羽贵妃和翡炎,本宫怕是听错了罢。”

我勃然大怒,心中腾起一股杀意。

如此猖狂,敢当着我的面质疑我的血统,说这等荒谬的胡话……

我定要杀了这女人。

我拂袖要走,却听她又笑:“皇上若奇怪的话,不妨去问问别人,这些旧事呀,翡神官一定比本宫了解的更加清楚。”

不知怎么,我隐隐听出些威胁的意味来,出了寑宫。

我缓缓行进大殿,落座于皇位上,看着文武百官冲我俯首下跪,萧独站在最前一排,身着一袭银灰朝服,好似个谦卑的臣子。

——如若他真是个谦卑的臣子,那便省心了,可惜他不会是。

我抬起手:“众卿平身。”

萧独抬起头,朝我看来,似有若无地一笑。

我避开视线:“近日来变故诸多,朕仓促登基,实为情势所需,朕自知责任重大,还望众卿踊跃上奏。众卿,可有本要禀奏?”

龙墀之下,一时竟一片沉默。我看见分明有一两个人抬起头来,冠帽晃了晃,却是朝萧独的方向转去,又重新低下了头。

我心中微恼,扬高声音:“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圣天子孜孜求谏以图大治。如今内忧外患,为何无人谏议?”

依旧无人应答,一场小朝会宛如守灵,连一贯强势的太尉越渊也不开口。我气得够呛,知晓是萧独建立的“拱卫司”的功劳,狠狠一拍龙椅:“朕才刚登基,你们就当朕是死了?”

底下又跪了一片,只有一个人没跪——他也跪不了,只能坐着。

殿内跪倒一片,他独自静坐轮椅之上,倒有点傲雪凌霜的意思。

我盯着他,萧煜拱手朝我行了个礼:“启奏皇上,近日来,杨坚盗玺与神官行刺的案子牵连甚广,摄政王已将一帮大臣投入刑寺进行审问,已有半数或流放或处死,朝内人心惶惶,臣等委实不敢在这风口浪尖上妄提谏议,不是无本可奏,只是有心无力啊。”

萧独低低一哂,侧过身子,目光森然。

“煜亲王是何意?本王身负监国重任,自然有调查此事之责,谋逆是大罪,本王不可不慎重处之,故而要调查与杨坚有来往的大臣。按结交近侍官员律,他们与内务宦官私交,本就已触及王法,本王将他们收监,有何不可?至于论罪者,自然是证据确凿,若无罪,本王还能给清白无辜的朝臣安上莫须有的罪名不成?”

“摄政王误会了,小王并无此意。”萧煜看向我,面不改色,“皇上,臣以为在外敌入侵之际,未免引发内乱,应该将此事暂缓。”

我心下一笑,这个萧煜,倒看不出来有几分胆色,可堪大用。

如今萧独在朝中只手遮天,不能容他独大。

萧煜手上也有兵权,又任司徒之责,用来掣肘他正好。

“煜亲王,朕身边正缺一名能直言不讳的辅臣,你乃是朕的亲侄子,本是一家人,朕特封你为辅国公,赐你黄袍,可常出入宫中,与摄政王各为朕的左膀右臂,共同辅佐朕治理江山。”

萧独道:“臣以为,皇上千里归来,身子欠妥,应好好修养……”

我厉声一喝:“朕话还没说完,何时容到你插嘴?”

我有意在朝堂上挫挫萧独锐气,以免群臣惧他,让他太过霸道。他既是我的臣子,就需懂得君为臣纲的道理。

此言一出,虽上奏直言的人没有,呈奏疏的人却接踵而上,我便命站在龙墀前的司礼监一一收了,以免它们被萧独拦下。

见萧独低头不语,我一字一句道,“摄政王,朕以为,煜亲王说的有理。朕,既已即位,监国重任,便不劳摄政王代劳了。这监察检校百官之责,也理应由大司宪李修来履行。摄政王昨日向朕请缨亲赴北境,劝降乌顿,朕虽不舍摄政王离开,但思虑一夜,却觉此等难事,唯有有勇有谋的摄政王可堪担此重任,故而,朕封你为天策上将,领精兵三千,与西默王的京畿军会和后,共御外敌。择一良日,朕为你举行告天之礼,亲自送你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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