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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帝/锁帝翎(57)

萧煜收好信放进信筒,又递给我另一张纸:“还有一封,皇叔,知晓是给谁的,该如何写罢?”

我冷冷看着他,手指紧了一紧,提笔写下寥寥数语,末尾三字一笔一画,写得极慢,笔尖游走,只如刀刻,力透纸背。

杀,无,赦。

最后一捺写完,我心头忽地一热,一口血味涌了上来,强咽下去,待听见萧煜脚步声远去,便才猛地咳出一大口血来。

我分不清这是相思蛊衰亡所致,还是因急火攻心。

可心口的痛楚,那么真实,那么陌生,是我不曾有过的。

整整三日,我被萧煜困在这石室中,萧独大抵是以为我真躲在摘星阁不见他,以此逼他速去速归,他便按照我的旨意,在御林军中挑选了五千精锐骑兵,与楼沧一并启程。

他启程这日,萧煜总算肯放我出去。我未送萧独出城,只在高高的摘星阁上目送他远去。他一身黑甲红缨,绣着日冕的玄色披风在身后飞舞,朝头顶高悬的烈日射出一箭,鸣镝声响彻云霄,震天动地,像传说中能射下九曜的英雄后羿。

城门缓缓开启,浩浩荡荡的铁骑犹如潮水般随他涌出城外,盔甲兵戈在日光下闪着耀目的光芒,却刺得我双目生疼。

他行出城门,下了马,朝皇宫的方向单膝跪下,抬头望向我。

“快,扶朕起来。”心口一跳,我厉声吩咐身旁的白异。

“不可,皇上,你的腿,尚不能行走!”

我扶住身前的护栏,凭着双臂的力气倚靠上去,白异慌忙抓住我的胳膊,怕我一失足栽下去。护栏挡住我的下半身躯,如此,萧独便看不见我坐着轮椅,却能看见我在这儿。

他朝我揖拜,喊了一句什么,继而声声呼喊震天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烈风吹过脸颊,拂去了我眼里欲坠的恸然。

“白厉,你跟去,为朕保他周全。”

白厉双膝跪地:“恕臣难以从命。如今宫中凶险万分,臣若走了,皇上当怎么办?白衣卫已为他半数出动,臣再一走……”

我将他打断:“朕自有应对之策。你当朕会束手就擒?”

“可是……”

“朕说让你去,你便去!”

“臣,”他咬咬牙,重重磕头,额上血流如注,“臣之责,在保护陛下周全,不为他人!因臣疏忽大意,擅离职守,未能及时找到陛下,才致陛下受此重伤……若在臣离宫期间,陛下再出事,臣……万死难辞!臣不能走!”

双臂发抖,我跌坐回轮椅上,喘了口气,指着下面。

“你不跟去,就跳下去自己了断罢。”

白厉跪着不动,抬手抹去面上鲜血,眼神坚毅似刃。

“臣为陛下生,为陛下死,陛下活着,臣就不能死。”

我冷冷道:“那你有没有听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朕命你去护他周全,你若不去,朕便将你赐死,你可敢抗旨不遵?”

白厉嘴唇颤了颤,终是站了起来,握剑的手指骨发白。

“臣,宁死不从。”

“你!”我捏住轮椅扶手,想踹他,双膝袭来的剧痛才令我想起我已成了个残疾。冷汗从额上滴落下来,白异用帕子替我小心擦去,亦跪将下来,颤声道:“皇上莫要逼他了,厉儿是羽夫人亲选的暗卫,为羽夫人和皇上毕生效命,是立过重誓的。若皇上性命有虞,死去的羽夫人泉下有知,哪里能瞑目!”

我气得眼前发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骤然失去了气力。

这日之后,我因风寒未愈,又受重伤,一病不起。昼夜交替,日月升落,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我才从鬼门关转悠回来。

天昏地暗间,我被一阵响动惊醒,睁眼只见遮天蔽日的帷帐随风拂动,月光下,一抹瘦长的鬼魅朝我飘来。

我恍惚以为那是萧澜的鬼魂,摸索出枕下短刃。

呼地,一缕烛光亮起,照出来人胸前一片玄底黑金的蟒纹。

“独儿?”我一惊,昏昏沉沉的,伸出手去,手腕被一把擒住,被尖锐的指甲扎得生疼。我清醒几分,看清了那烛光中的脸。

“他回不来了,皇叔。”萧煜笑着,将一个信筒塞进我手中,“三日之前便传来消息,那小杂种成功诱降魑族叛将乌顿,收服魑族残兵三千,却竟纵容乌顿辱骂行军司马楼沧,甚至与魑族战俘在营地摔跤比武,引得军中哗变,为防萧独叛变,举兵入侵皇城,楼沧奉皇叔旨意,将萧独及魑族战俘一并逼进鹰嘴关,放箭杀之,萧独与两千魑族战俘,尽死。”

我头晕目眩,手颤抖着打开信筒,展开里面的军报。

寥寥数行,字并不多,那画却画得甚为详实,让我想不懂都不行。那狭窄的鹰嘴关内,火光漫天,黑烟滚滚,箭雨如织,尸首遍地,血流成河,那画中有一个黑甲红缨的背影,披风上燃着一团火,背上插着三四只利箭,他一只手举着刀,正回眸看着身后,记录军情之人并未画出他的脸,我却感到那目光如利剑一般穿透了纸面,径直捅在了我的心口——

楼沧不敢谎报军情,这是杀头的大罪。这一幕绝非伪造。

一股腥甜的热流涌上喉头,几滴血落在萧独身上。

我伸手抹了抹,却越抹越脏,他一下融在火光里,看不清了。

“好,甚好,替朕除了一个心腹大患。”我咽下满口腥热,抚掌而笑,喉头里却只发出浓重的喘气声,像只野兽在我的体内嘶鸣。萧煜从怀里取出帕子,替我轻轻拭去唇角溢出的血。

我虚弱的卧下去,无心管他要做什么。

萧煜替我拭净了血,便将被毯拉了上来,垂眸微笑:“如此喜讯,我实在迫不及待告诉皇叔,故而深夜前来,惊扰到皇叔了。皇叔大病未愈,先好好歇息……我改日再来探望。宫里的湖都已经结冰了,等皇叔好了,春祭上我耍冰嬉给你看。”

我阖上眼皮:“跪安罢。”

他摸了摸我的脸,像摸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烛火甫灭,黑暗重新占领了我的视线,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偌大的寝宫里一片死寂,一丝声音也没有,像个巨大的坟冢。

我竟忽然很想念与萧独同榻而眠的那个夜晚。只是这样的夜晚,也许以后不会再有了,从此,长夜无尽,孤寂永随。

寡人,寡人也。

我浑浑噩噩的睡了一会,又睁开了眼。

我不相信这狼崽子就会这么死了,他那么骁勇,那么聪明,怎么会就这么死了?我派去的白衣卫呢,没有帮他么?

“白厉,白厉!”我咳嗽着,嘶吼出声来。

“哗啦”一声,一个人翻窗而入,来到榻边。

“朕昏迷了多少日?”

“回皇上……整整一个半月。”

我撑起身子:“这些时日,你可有收到什么来讯?”

白厉沉默不语,侧脸映着月光,冷峻如山,只有颌骨动了动。

我扬手扇他一耳光:“如实禀告,不得欺瞒!”

“因情势突然,白衣卫无法跟进鹰嘴关救人,楼沧率兵走后,白衣卫进关搜寻,发现一具尸首,身中二十九箭,已被烧得面目全非,但身着……摄政王的盔甲,手上戴着这个。”

白厉举起双手,将一物呈到我眼皮底下。

月光下那碧绿的猫眼石光华流转,似那小子凝神看我的眼。

第51章 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跳看前面虐的章节,否则会产生误会。误会了以后又来指责皇叔,我是不能接受的

我怔忡地将那猫眼石扳指拿起来, 攥进手心,像当日被他握着手,攥住那弓箭一般的用力,可我的手抖得比那时更厉害,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倒在了榻上。我阖上了双眼, 听见细微的响动从心口传来,像坚冰裂开了一道罅隙。

那罅隙迅速蔓延开来, 塌陷成一个巨大的窟窿。

我想起萧独曾问我的那句话, 想起他问我时那种执拗的神态。

他问我,我的心里到底纳不纳下的一个人。

我如今知晓了答案, 可他却不在了。

我剧烈的咳嗽起来,肺腑发出阵阵浊音。

“陛下, 陛下要保重身子,节哀。”

白厉在我耳畔紧张地低唤, 仿佛我已经快要死了。

“放心, 朕死不了。”我笑了笑,虚弱的回答。

我固然不能倒下,我是皇帝,我需得心顾天下, 余下的那一部分,方可留给我自己, 还有另一个人。萧煜还活着,我就不能死,我不能由他为所欲为, 把我再次从帝台上推下去。

“陛下,并非只有噩耗,还有喜讯,白衣卫从乌顿手中救出了随行的长歌公主,皇后乌珠,还有白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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