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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官传(9)

作者: 暗夜珍珠 阅读记录

说到动情处还不忘咂咂嘴,可见是真的享受了。

见吕嗣荣一言不发,张邦就献宝似地继续演讲。

“雪花您知道吧?与那雨花就是两个极端,一个羞答答像女娃,一个就强壮小伙子。不过活儿一样没得说。他们两个,那就是冰火两重天啊。要不怎么说人家三花团价钱要得高呢?那三人就是一个比一个来得有滋味。尤其是那个霜花,简直是极品。可惜在下年纪也到这儿了,膝下有妻有儿,儿子也及冠那么大了。”张邦猥琐地笑了两声,表明了自己力不能逮的尴尬。“不过,最极品的还是那个霜花,那真叫一块儿天上一块儿地下的销魂。”

“行了,十分感谢寰振公今日赐教,本王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就先不奉陪了。”吕嗣荣的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他作了一揖,起身便走。

吕嗣荣出了桃红楼,感觉自己重新走在了青天白日之下。

其实伶人以身卖钱,他不是一点儿不知道的,性服务本来就是伶人提供的服务之中的一种。只是他对萧季凌的第一印象太过美好,所以潜意识里不想把他往那方面想。

可是,就那般看重金银钱财吗?非得去服侍如张邦那般猥琐小人?

长到二十岁及冠从未对金钱有过概念的遥王殿下突然对人性有了深刻一些的思索。

第10章 吐露心声

天下三百六十行,上九流的帝王,圣贤,士农工商,下九流的伶人,娼妓,流梆,吹手,叫街,卖糖。

每一行有怎样的甘苦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知晓,吕嗣荣站在三角的顶端,他对三花团的所作所为感到可惜,愤怒,不能理解。

回府询问了雷豆轩的下人,得知在入府的这段时间三人也不时夜不归宿,立时就将人召了过来。

萧季凌,江至如,支博彬,三人一字排开恭恭敬敬地对他下跪行礼,他心里也装着别扭。

“你们对达官贵人都是这般谄媚逢迎的吗?”

这话问出来,三人都有些懵,反应了一瞬,只有萧季凌的脸上露出明显奇怪的神情。

“遥王殿下,您是什么意思?”他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

其他两人则是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不知所措。

“我是问你们为什么自甘堕落?为了区区一些银子,卖身卑躬屈膝去侍候那些猥琐恶心的人?这是不知廉耻,下贱!”吕嗣荣的语调带着不屑他们所为的歇斯底里,也是恨铁不成钢。“为什么你们这么不自爱?”

这话说得露骨,江至如、支博彬二人讪讪地笑了两声,颇有些掩饰尴尬的意味。羞辱的话他们听得多了,但还是第一次有人能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把这话说得如此戳心。

“咳,王爷不必为我等忧心,哈哈,我们兄弟仨是伶人,下九流的行当没有高贵一说。”江至如面不改色地打着哈哈。

“是啊,能挣钱已是不错,那些剃头的,要饭的还要眼红这样卖屁股的活计呢,叫王爷见笑了。”支博彬一向话粗,还弯着笑眼显然是没把这当一回事。

他能媚态横生地勾引那些达官贵人,也能笑嘻嘻地拾起他们扔在地上的银子回乡置屋办田,同时还用卖屁股的钱叫媒婆帮忙物色着合适的婆姨。下贱的人生来就不配有棱角。

吕嗣荣盯着萧季凌看,他很在意他是怎样解释。

“是啊,我们就是这么下贱了,您给钱,您也可以啊。”萧季凌突然发脾气,严词厉色盯着吕嗣荣,语气凶巴巴。他说完就解自己的外衣,又左右叫嚣:“至如、博彬!快脱衣服!快!”

萧季凌一向刚烈心性,可这脾气从来不对那些满脑猪油的金主去发。他们不懂,他不屑。

江至如、支博彬面面相觑不动弹,萧季凌冲过去解他们的外衣,“让王爷看看我们有多么下贱!”

吕嗣荣没有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反而气消了,怔住了。

“你这么生气干嘛?季凌,王爷说的都是事实,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疯?”支博彬推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捏了捏自个儿的领子。

“就是就是,不能对王爷无礼,不要让王爷不高兴了。是”江至如说着还跪下去,“请遥王殿下恕罪。”

萧季凌的性格就是这样:冲动。他不顾虑后果,只想宣泄自己。即使遥王在这里说他犯上,把他砍了脑袋,他也不会忍了不发作。

所以,作为朋友,江至如只能求遥王原谅。

见这二人情状,萧季凌站起来,脸偏向一边,不去看在场的任何一人,只看到厅堂里的蟠龙梁柱。

“都是明买明卖的生意,我们兄弟三人不偷不抢,我不知道在遥王的眼里怎么就自甘堕落了。”

萧季凌的声音有些颤抖,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另外二人自动低下了头。

他们两人其实是已经对这麻木了。对卖身。羞耻心或许有,却埋藏在最深的胸腔里,外面裹着的是九千尺厚的硬铁花岗岩。

“以前所有达官贵人都是公开看不起我,所以我无话可说。那些出了钱砸在我脸上的人,带着的都是一副明明白白看不起的嘴脸,那些人根本就没把我当人,所以我也不把他们当回事儿。但您说过,您没有看不起我,我认为您不会看不起我的,那您今天又来质问我说这些话?您想要我怎么样啊?”

萧季凌咆哮,他拉起支博彬的袖子,力道很大,不容拒绝。

“您看!”

那只手臂上有许多铜钱眼那么大的伤疤,谁都知道那是痘印。

然后,他拉起江至如的袖子,同样是用那样的力度。

“您看!”

那只手臂上全是疤痕,粗幼皆有,纵横交错。

吕嗣荣震惊了,他捂住嘴巴,心上随即泛起一阵心疼。他不了解伶人这一行,只是经常看到他们在台上光鲜亮丽的样子。在台上,江至如是娴静美好的歌者,支博彬是能操百器的乐者,萧季凌是身姿曼妙的舞者。他们从不在人前暴露背后的辛酸。

今日之所以为张邦的片面之词生气,实在是因为对萧季凌的在意。他根本不爱戏曲,却喜欢看他在台上风光体面的模样。

“您看!这些都是挨苦挨出来的!博彬小时候得过痘症,家人就不要他了。他被家人拋弃,被家人卖入戏班,若不是他父母用石灰涂身为他遮掩,班主根本不可能收他,他早不知死在哪个破庙里了。至如是次子,家里穷养不住那么多的孩子,弟妹全夭折,父母用卖他的钱去养活他的大哥。”

难过的时候太多了,萧季凌已经麻木到分不清心里痛还是不痛。

吕嗣荣脸上显现出愧色,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家贫,小时候父母将我卖入戏班,从此之后我心里没有爹娘。哈,真是神奇的人,五贯钱就卖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我当我没有爹娘,是石头爆出来的。我们三个从小到大又挨饿,又挨打,如果可以不卖身谁想卖身?学戏的日子,每天都是挨饿毒打,如果那时候有五十两银子,谁能想到做下贱之人呢?”

说着说着,眼眶里尽是眼泪,他顺手抹了抹眼泪就索性夺门而出,一奔不回。

江至如和支博彬也教他说得心有戚戚。很长时间以来,他们都在粉饰太平,从不回忆过去,从不重温伤痛。今天一下子全翻弄出来了,着实难过得很。两人告了退,回去的路上也不复从前那般笑闹。但临走之前,支博彬还是跪了下去,说:“季凌脾性不好我们也是知道的,求遥王殿下大人有大量,饶恕他今次的罪!”

“我知道的了,你退下吧。”吕嗣荣平静地说道。

在路上,江至如心不在焉。这遥王府还能待多久呢?江至如这样想道。

平日里成熟睿智的支博彬也是满眼茫然。他觉得,他们就像三片无根的浮萍,被水波推着往前走,方向却不由自己掌握。

两个时辰后,众人皆平复了心情。此时,吕嗣荣往雷豆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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