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极慢,往往刚开了个头,别人便知他的意思。偏偏,还不得不等他说完。
林兴成便是如此,虽然知道徐渭要说什么,却等他说完后,才恭恭敬敬地道:“一点家事,叫肃王见笑了。”
家丑不可外扬。
虽然不知肃王为何看上林家的生意,但林兴成半点儿也没有将家事告知的意思。
徐渭微微挑眉,有些没想到林兴成居然敢不答他的话。
偏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卿卿,露出一点关切的笑容,温声问道:“本王方才看到林大小姐被人推水池里了,怎么还没去换衣服?”
他看到她被人推下水池?
林卿卿听到此话,心中一动——他莫不是来给她作证的?
林兴成听到这句话,满脸掩不住的讶异:“什么?王爷看到卿卿被人推水里?”
不是说林卿卿自己跳下去的吗?
徐渭沉下脸:“怎么?林老爷该不会说本王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错了?”
他可是王爷,怎么会看错?
就算看错,也是对的!
林兴成“扑通”一声跪下了,满脑门子冷汗,哆哆嗦嗦地道:“草民不敢!”
徐渭今年不大不小,刚好二十,离“老眼昏花”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此刻这样说,显见是生气了。
林兴成好不懊悔,方才为什么那么冲动?
这位王爷名声在外,是个实打实的混不吝,得罪天王老子都不能得罪他。
他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但话已经说出去,此刻只能补救道:“王爷正值风华,精明睿智,岂会看错,是草民出口无状,还请王爷恕罪!”
徐渭扫了他一眼,并不叫他起来,而是一转眼看向了林佩佩:“这不是刚才推林大小姐落水的人吗?府上的丫鬟也太无礼了,穿得比正经小姐还光鲜,还敢推小姐下水。啧!”
最后这个“啧”,意味深长。
林兴成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哪里是府上的小丫鬟,分明是他的小女儿!
另一边,林佩佩也很是羞恼。
徐渭讽刺她就算了,偏偏他说话极慢,无形中拖长了时间,显得分外羞辱。一番话说下来,只觉得像是被人扇了无数个耳光,羞得满脸通红。
“喂,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林佩佩羞恼地看向徐渭。
林兴成登时脸色一变:“住口!”
虽然坊间没有传言肃王有口吃之症,但林兴成心想,他堂堂一个王爷,好端端的没道理故意扮丑。既然不是故意,那就是患有口疾了。林佩佩这样说出来,真是不要命了。
他心惊肉跳的,连忙喝道:“还不快跪下跟王爷磕头请罪?”
此时,他也不敢解释这是自己的小女儿了——谁推谁下水都不是大事,但如果徐渭要追究林佩佩嘲笑他口吃之罪,林兴成可不敢让全家担这个责!
林佩佩说完,也有些后悔了。被黄氏在胳膊上拧了一记,不甘不愿地磕头起来。
“请王爷恕罪。”
徐渭垂眼看着林佩佩,漫不经心地道:“本王走南闯北多年,什么没见过?倒是如此不知礼的丫鬟,还真没见过。也不知是谁身边的?”
他目光转动着,也不知有意无意,扫到了黄氏的身上。
黄氏立刻站不住了,慌忙跪了下来,磕头道:“是民妇教导不当,这就家法责罚这个不懂事的小丫鬟,还请王爷恕罪。”
徐渭瞥着她,不搭话。
一扭头,却弯腰把林卿卿扶了起来:“怎么还跪着?衣服湿了也不知道换,回头生病了可怎生是好?”
他的语气温柔又贴心,带着说不出的含情脉脉,好似林卿卿是他心尖尖上那块软肉一般。
林兴成看了看徐渭,又看了看林卿卿,隐约看出些苗头——徐渭莫不是给林卿卿出气来了?
瞧瞧,他们一家三口都被他叫跪下了,独独扶起了林卿卿。
他不由得看向了林卿卿,心中涌起数种猜测。
一旁的林佩佩嫉妒得咬起了牙!
苏瑾喜欢林卿卿就算了,为什么这个肃王也喜欢她?
偏她再难受,也只能干瞪眼。徐渭跟苏瑾不一样,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上去痴缠。
“你莫怕,这天底下是有王法的。”徐渭柔声说道。
方才扶起林卿卿时,他触到了她的手臂,软绵绵的触感,令他登时就是心中一荡。她浑身的软肉,他最知道的了,犹如水豆腐,又比水豆腐温润的多。他心里痒痒,忍不住又捏了两下。
林卿卿脸色一变,立刻缩回了手。
她缩得太快,有些避如蛇蝎的味道,令徐渭一愣,心里沉了一下。
无数思绪翻涌上来,又被他狠狠压下。
虽然以他的身份,要林卿卿进府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前世他就是吃了太着急的亏,这一世再不能如此。
“那小丫鬟推了你,尽管打死了事。总归是她冒犯你在先,便是被官府知道了,也没什么干系。”徐渭心里不痛快,自然要找个出气的,一转头目光落在林佩佩的身上。
☆、005
这一眼并不如何凶神恶煞,甚至称得上平淡无奇。但黄氏却吓白了脸,连连磕头起来:“请王爷恕罪!”
黄氏吓得声音都变了!
她嫁给林兴成多年,膝下却只有林佩佩一女,如眼珠子一般宠着!听闻要立时打死,吓得肝胆俱裂!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林卿卿,不免怨恨起来,若非是她,林佩佩也不会如此!
捕捉到她的眼神,徐渭眼底一寒,什么东西,也敢瞪他的心尖尖?
薄唇轻启,语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夫人如此护着一个小丫鬟,莫非这小丫鬟有什么来头?竟比林府大小姐还尊贵?”
黄氏听罢,登时浑身僵硬,整个人如被雷劈了,摇摇欲坠!
一旁的林兴成,回味了一番,心里明白过来——只怕徐渭当真是为林卿卿出头来的,他未必不知林佩佩是谁!
心念转了几圈,他干脆地磕了个头:“请王爷恕罪。”
偏头看向林佩佩的方向,林兴成用后悔的口吻道:“这其实是草民的小女儿,并不是什么小丫鬟。她方才与卿卿发生了一些小口角,闹了点矛盾,但罪不至死,请王爷恕罪!”
从徐渭一进来,就绕着林卿卿在转。三言两语,叫他们全都跪下了不说,又独独扶起了林卿卿。此时,更是要打死林佩佩这个“小丫鬟”……林兴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走南闯北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见徐渭不答,林兴成也不怕了,偏头看向林卿卿,和蔼地道:“对吧,卿卿?”
一家子姐妹之间的口角,关起门来怎么处置都行,怎么能叫外人知道,还要砍头呢?
林兴成的意思,是让林卿卿开口放过林佩佩。只要她不计较,徐渭一定不计较。
林卿卿扭头避开他的目光。
谁跟林佩佩口角?明明是林佩佩要害她。
前世她因为此事名声尽毁,还被青梅竹马退了亲,怎么想也不该为林佩佩求情。
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是,我和佩佩只是有一些口角,她罪不至死,请王爷恕罪。”
她不想欠徐渭的人情。
“原来如此。”徐渭听罢,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却并未有太多讶异,似乎料到她会这样回答,“既是林府的家事,本王也不好插手。”
说着,摆了摆手,叫林兴成等人起身。
林兴成顿时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刚松了一半,徐渭又开口了。
“本王想起小时候,有位皇姐也是被人推进了水里,她气不过,一状告到父皇跟前。”
“推她那人是父皇最宠爱的小公主,父皇知道后,叫人打了那位小公主二十个板子。”
“父皇说,存了害人之心是万万要不得的,叫人把那位小公主打得半个月下不来床。”
他虽然嘴上说不插手,可话里话外,分明又是在管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