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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斗士同人)第十二夜(13)

作者: 裁决所的教皇 阅读记录

而今夜属于盂兰盆会,一项源于佛教传说的活动。

解祖宗倒悬之苦,渡十方饿鬼,这桩由印度舶来的法事历经千年,到今天早已失去了原意。眼下它登陆遥远的克里特,自然越发带上些杂糅四方的色彩,岛内几处水流也被视作为冥河,直通死者的居处。

我独自沿着其中一条河流下行,一路上人群熙攘,水面高高低低地飘满莲花灯盏,间或掺杂几枚浸湿的纸鹤与灭掉的蜡烛;两岸宝盆彩饰载满果品,映出玫瑰色的半片天空。再往前便是入海口,油黄的光点四下散开,引领亡魂去往极乐之境。

眼前的景象着实太美,我稍加驻足,凝神屏息。这个时候已经没多少靠岸的来客,少有几个因迟到而落单的,下了船后也朝着克诺索斯方向飞速赶去。对此我颇感遗憾,低头俯视四野,就这样,我在海边看见了一个人。

他杵在一道围栏上,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论形貌这人要比我小好几岁,衣着简练,墨蓝色短发迎送海风。我没想去招呼他,可嘴里不自主地发出了声音。

“你也在送自己的亲人?”

他回瞪我一眼,转身离开。

“无趣的人。”有人在我背后说道。我回过头,是巴比隆。

“别误会了,我可不是专为寻找米诺斯的囚犯而来的,——只是碰巧路过,没料想遇上不太乐意见的人。”

“你认识他?”

他有些不快:“怎么说好呢?那是辉火,一个麻烦的家伙,品味差得可怕。”

巴比隆很喜欢按品味来给人划分等级,像我这类的被他评为“因好奇过度丧失了基本的审美能力”,而米诺斯得到的评价是“拥有相对较高的鉴赏力,但自命不凡”。我忍不住问他谁来主持法会,他回答说:“我没义务知道,——也许是阿辛摩,但这一次更可能是阿吒婆拘。”

他接连报出好几个我闻所未闻的名字,发音古怪,听上去不太可能是欧陆人,倒像远洋而来的豆蔻与檀香。

克诺索斯的集会并不是由固定的人来主持的,米诺斯采用放任自流的态度,只要乐意,谁都可以轮流上台。据说这届盂兰节原本是为去世不久的赛奇所准备,没想到这么快就在希绪弗斯法官身上派上了用场。

但巴比隆不太关心这个。他告诉我盂兰大会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也就是说,与会的几方都请出自己的代表人,就某个话题进行辩论。——赢了的没奖。”接话的是卡路迪亚,他新换了件亮黄色风衣,格外地精神。

自希绪弗斯事件后我就对他好感倍增,因此我立即走过去向他问好,但看样子他和巴比隆不太对付。

“上流人留意的是心智的交锋,市侩才计较得失。”巴比隆在后头阴阳怪气地道。

“那我只能说,你不懂得辩论会的规则。”卡路迪亚从兜里亮出一只擦得镜面般光溜的苹果,照着巴比隆晃了晃,“要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能成为上流人,我宁愿窝在泥土堆里种一辈子这个。”

某种程度上讲卡路迪亚说得没错,尽管盂兰大会打着辩合论道的名义,却不禁止底下的人为此下注,有时候连辩手自己也会参与进赌注里。

巴比隆对这类行径虽然嗤之以鼻,不过很快也被四周的气氛感染。他身手轻巧,挤开重重障碍,朝最内围望上一会,然后回到我身边:“恐怕他们撞上麻烦了。对面派的是阿吒婆拘,全东境最能言善辩的人。”

卡路迪亚耸肩道:“很多时候不是光靠舌头就能赢得胜利,我更看好阿辛摩。”

我记得这两个名字,看来他们都不是今天的主持人。

“他不可能辩得过现世佛。”巴比隆针锋相对,“你知道那家伙的斤两,还不够阿吒婆拘第一轮热身的。”

卡路迪亚把苹果向上扔出,旋即稳稳将它接住,像抛一枚银币:“那么我们赌一局——”

巴比隆眨眨眼:“我没那么傻,要是我跟你赌这个,岂不是沦落到和你一样的品味?”

我没再掺和他们的争论,角落里的某个人吸引了我的注意,这会他已经换上深红色丝袍,头戴黑玉发冠。那是先前的辉火。

“本届盂兰盆会由我负责。”他忽然走上前台,抖了抖裙边。我看到巴比隆露出个失望透顶的表情。

“我猜他这么做全是为了他弟弟。有什么比在盂兰节亲自担当主持更能向死者表明心意的呢?”巴比隆在我身边咕哝道。

这次论辩的主题是“时间的运行方式”,但辉火认为辩合需要有来有回,问题太容易被证明将有失盂兰大会本意,于是辩题变成了“观念时间可能的运行方式”。毫无疑问,这是一起无解之局,阿辛摩一方认为时间将重复自己的轨迹,而阿吒婆拘持反对意见。

“你看,时间是否有限——空间有无外延,佛陀从不回答这样的问题。”阿吒婆拘头顶光洁,不留一丝头发,“但我不妨为诸君提点一二——认为时间存在某种循环,甚至以此作为指引人生的准则,这是对未来毫无益处的神秘主义,只有在某些古代民族里才会秉持这样的想法。”

“可是佛陀也不否认轮回。”阿辛摩皮肤黝黑,面容和善,相应地,也不大像能成为阿吒婆拘的对手。

“佛陀探寻的是般若真知,并非这些只能称得上是世界浮渣的东西。”阿吒婆拘始终微笑着,并不算傲慢,但仍会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循环的时间观念起源于对自然观测与想象。古埃及人根据天狼星的升落制定历法,这当中会积累微小的误差,每隔一千四百六十年被地轴运转修正一次,称为索特周期。于他们而言这是一场旷久而神奇的重复,因此他们的世界也由淤泥与莲花而生,随莲花及淤泥而灭,周而复始。古希腊天文学构想出环绕大地的恒星天球,永不停歇地做着圆周运动,这使得希腊式的大年也更加极端,‘永劫轮回’,它认为那些逝去的哲人,政客,隶民,能在新一轮循环里再次出现。要是你还想看点别的例子——玛雅人将时间视作有机的生命,按照人们的参与方式伸长或缩短;而在非洲曾有过事件时间,根据每天活动来代替计时,一些地方甚至从来就没有过去与未来的概念。既然他们也能够安然无恙地生活,那么构想出一种循环的时间模式,还是奉行别的时间观,并没有质的区别。”

“你所说的恰恰支持我的论断。如果自然永远处在无定流形中,如果事件不存在重复,那么迄今为止世上的一切进步都无法取得。我们是在原地踏步中不断前进的。”阿辛摩不甘就此示弱,他在努力寻找对方的漏洞,嗓音略有些发颤。

但阿吒婆拘旋即予以反驳:“诸君或许弄混了一件事,日月星辰升降有序,不是出于命运的安排,而是由于它们位于自然的状态。相反,过于坚信时空轮回,反倒阻滞了向前迈步的欲念。古代印度的历史所以难断,是因为这里的人们持有顽固的循环时间观,他们的记录缺乏时间刻度,我们很难单纯根据叙述判定事件的先后。”

他同时还举出强弱两种循环模式,在前者那里,历史事件会严格地按周期上演,而后者重演着某些历史特征,“——这些都不过是哲人玩的小花招罢了。除此之外,尚且存在一种无序且模糊的时间观,它不对时间的运行方式下定义,而是内在于生活本身。这是一种混沌的时间。古代中国大体上就抱有这样的时间观,所以有了脱胎于自然的阴阳五行,涨落之间,万物化生。”阿吒婆拘转向台下,“明白了吗?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时间概念的认识。它塑造着我们的文化生活。”

最后他面向自己的辩手:“你该不会以为,是湿婆的舞蹈让时空生灭,再靠着毗湿奴眨眼的时间计数轮回周期吧,阿辛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