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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债(79)+番外

天色蒙蒙亮,前路只有一道浓黑的影子。江清流突然升起一种隐秘的留恋,如果天色永远不亮,二人永远在马上。

“薄野景行……”他轻声道,薄野景行抬起头,鼻尖蹭过他的唇际: “嗯?”

她竟然也轻声应,江清流还未说话,只觉双唇一暖。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热血激荡着血脉,思绪却整个被冻住。眼前只有这渐渐融化的黎明,刚刚包扎好的左手揽住了怀中人纤细的腰肢,越来越用力,他突然很想有进一 步的动作。那些曾经荒唐的过往历历浮现,二十八年以来,第一次他的理智压制不了他的欲念。

身边有人轻咳了一声,是齐大。江清流深吸一口气,立刻松开手,声音微不可察:“别。”

薄野景行垂下头,窝在他怀里,没过多久又睡着了。

马蹄如雨,沿途每到一个地方,江清流都会派人执盟主令前去当地的武林门派、势力。不断地有人加人追击行列,然而途中肯定也会遇到阻挠。 这次胡人是志在必得,沿途不知道安雄了多少人马,有些是胡人,有些是拿钱做事的组织。还有一些,自然是主和派的大臣安置在沿途的。

他们要经过朝廷的关卡,简直是千难万难。而挟持苏杏儿逃离的人,却是顺顺当当地过了关。

大家—边冲关一边大骂,骂朝廷,也骂皇帝。但是就是这么个朝廷, 依然有人不愿放弃。

中午,大家在马上吃饭,都是自带的干粮。这些世家少爷们虽然家境优渥,然行走江湖,又岂能不曾经历其中辛苦?江清流吃着肉脯,薄野景行是已经睡饱了。以前她浅眠,在马车里都睡不安稳。这时候或许是太累,反倒是安然入梦。

十月的阳光犹带暑气,薄野景行却半点不出汗。到清晨、夜晚,风起之时,总是畏寒。路过江家的一处私宅时,江清流命齐大赶前几步取了件貂裘。虽然名义上是给自己,实际上他毕竟正值壮年,秋风初起之时, 哪用得着这么厚的衣服?

旁观者心知肚明,然也无人说破。

一行—百八十多人就这么不分昼夜追赶了三天,路上遇阻六次,死亡六人,伤者有十来人。一路都有各门各派的眼线急报对方的行踪。江清流等人还未至,已有人准备好快马,兰天下来,接连换马不下八匹。

好在自在上师乃阴阳道道主,圣上卞旨诛杀一事,总算是造起势来。 各门各派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谈论。更有说书人编成戏文, 四处传唱。朝廷未有异动,但没有动静,便是好事。

十一月中旬,江清流等一行人虽然多有死伤,却增至三百余人,都是各门各派的精锐力量。而据探子来报,对方在半个时辰前才经过前方的关隘。大家都长吁了一口气——马上就要追上了。

薄野景行让所有人都二人同骑,虽然整体速度略有降低,但一人控马之时另一个可歇息,如此昼夜赶路,还能保持体力。否则若过度疲累,更加得不偿失。

诸人虽然大多与她有着血海深仇,但此时正是必须一致对外之时,倒也没有发作。薄野景行还振振有词:“都是些没耐性的娃娃,这方面多跟你们盟主学学。他太祖、祖父皆亡于老身之手,妻子与妾皆被老身属下所窃, 你们看人家是如何对待老身的?这是何等心胸,何等气度!”

话落,诸人都是一阵哄笑,一些想暗中动手的都暂时打消了念头。只有心胸宽广的江盟主差点跟她拼命……

一个半时辰之后,黑水古道。江淸流等一行三百余人,终于对上了虏 获安静公主苏杏儿的胡人。苏杏儿时年十四岁,苏渔樵五十岁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平素爱若至宝。而苏夫人却因髙年产女,难产过世。苏渔樵思念亡妻,再未续娶,对这个女儿更是含在嘴里怕化,放在掌中怕飞。

只是因着边塞苦寒,一直不能携于身边,常年养在京城。他战功赫赫, 圣上自然也不会薄待了苏杏儿,太后亲自下旨敕封为安静公主。本来依圣上的意思,是接到宫中抚养,只可惜苏杏儿虽封号为安静,性子却一点也不安静,平素最喜舞枪弄棒,受不了繁复宫规。

圣上体恤老臣,也只得任她住在太尉府,平常无事也不会召她入宫。如此本是相安无事,谁知这次胡人求和不成,竞然会出此龌龊之策。 若苏杏儿落入胡人之手,苏渔樵必定痛断肝肠。即使仍然主战,恐怕惊悸忧思之下,也难有胜箅。

江清流等人追上去的时候,胡人共有四百余人,正准备渡过黑水河。 大家跳下马背的时候,腿都在抖。近一个半月的马上生涯,大腿内侧早已是几度磨破结痂,站到地面之时,双腿有一瞬间都不会走路了。

但是没有一个人向后,对方见诸人追至,立刻命船只离开河岸。岸边

剩下两百余作汉人装扮的异族人。短兵相接,秋草离离的河岸,两拨人顿时战成一团。

这些胡人个个身手敏捷、骁勇异常,薄野景行等人最心急的当然不是胜负——若是船只渡过黑水,要再追击就难了。

薄野景行挥手,叫过身边的阑珊客:“我俩必须抢先上船。”

阑珊客打量了船只到岸边的距离:“可以跃过去。但是谷主,我们飞身上船,身无所托,对方也早有防备,只怕……”

薄野景行心里有数:“是万分凶险,但是我们抢先上船杀了舵手,则船行必慢。江家娃娃他们方能追上。否则以船行速度,若是等解决了这帮杂碎再追上去,他们必会渡过黑水。一旦过河,追击无望。”

阑珊客立刻拍拍肩膀:“走!”

薄野景行的轻功也是一绝,只是体力不济,这时候她也有办法:“敌人早有防备,我跃在前,近到船身之时你万不可先于我到达船上。否则恐伤及性命。”

阑珊客点头:“谷主也须万分小心。”

薄野景行再不说话,提身一跃,足尖在水面轻点,人已跃起。阑珊客配合着她,不时要置身她足下,供她借力。诸人转头看去,只见二人在浩渺烟波之中,如同两只雨燕。

黑水之上,波涛滚滚。

船上的人当然一直在注意岸上的动静,这时候见二人腾跃而来,立刻下令弓箭手:“放箭!”

胡人本就擅弓马骑射,所射箭矢力道极大,薄野景行与阑珊客本就在空中,借力不便,这时候左右腾挪,极为狼狈。薄野景行于漫天箭矢之中脚猛然一踩阑珊客的肩头,沉声喝:“入水! ”随即借此力道飞身跃近, 手中刀丝脱手飞出,正中船头舵手。

诸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那舵手额头已被一道红光贯穿而过。而暴露在弓箭手射程之中的薄野景行手无寸铁。

箭矢漫天逼近,薄野景行也立时入水,但那一下终究是慢了,一支利箭穿胸而过。

江淸流没有注意河心船只,他正领人冲杀岸上的胡人。拼死厮杀,血浸荒草。待他得空再回头之时,只见船只在河心打转,已不再前行。而薄野景行与阑珊客都已不见踪影。

江清流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这一路走来,血已流得太多。整个人、整颗心仿佛都浸在了血里,只看见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红。他只能指挥着诸人摆脱岸上胡人的纠缠。然而这些胡人却个个悍勇无畏,摆脱他们的唯一办法, 就是杀死他们。

岸上的厮杀,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江清流连声音都是嘶哑的: “涉水而过, 解救安静公主!”

河心,船中。薄野景行提着阑珊客躲在一个堆积各种杂物的底层货舱里。这里杂乱的货物反倒成了他们藏身的隐蔽物。薄野景行压低声音嗤息, 阑珊客虽然轻功卓绝,却是个旱鸭子!一 入水整个就蒙了。

幸好薄野景行见情势不对,—把攥住了他!好在船上的人都在注意岸边,余下的人也在搜索水下的他们,万料不到他们竟然敢偷偷翻上船来。 薄野景行就拖着阑珊客翻上了船。黑暗的货舱在整艘船底部,薄野景行用力按压着阑珊客,为他控水。

阑珊客吐出几大口水,这才缓过气来。抬眼看着薄野景行胸口的箭矢, 他又是一惊:“谷主,你……”

薄野景行见他无恙,这才反手握住箭尾,用力一折,已将箭尾折断。

“你身上还有些什么药? ”她问。阑珊客将腰带取下来;里面还藏着一些药瓶,俱都密封得极好。薄野景行打开看看,找出其中一种红色的药粉。 阑珊客还想问什么只见她右手握住透出胸口的箭尖,用力一抽,将整支箭矢拔出体外!

在血还未涌出之时,她左手连点自己几处大穴,勉强止血。随后解开上衣,阑珊客赶忙背过身去。她将红色的药粉撒在伤口上,背后也抹了一些, 这才撕了衣衫斜肩包好。

做完了这些,她倚在一袋货物上,半天没动。

阑珊客忙找出胭脂露让她饮下,小小的一瓶胭脂丸,她喝一口停一会 儿,足足分了四次才全部饮尽。阑珊客眼中满是担忧,薄野景行挥挥手:“我必须歇一会儿。”

阑珊客连忙点头,将瓶瓶罐罐俱都收好,随即倚壁而坐:“谷主放心歇息, 我注意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