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转速率归零!迎角20度!”
“襟翼5!”
PM的思绪被铿锵有力的女声划破。
他内心暗道一声不好。
这时放襟翼无疑于自毁。
然而,任由警报如何喧嚣,黎念依旧端坐在原处岿然不动,目光炯炯。
她不畏惧死亡,她要凭借的就是向死而生的力量。
襟翼展开,切开乱流。
飞机在离地不到一百米时改平。
尘土被劲风卷起,在尾流中化作灰黄漩涡。
地面上,原本还在四处逃散的人们纷纷停住脚步,用手掌遮住刺眼的阳光,抬头观看这奇异的景象。
阴影遮天蔽日笼罩而来,这架庞然大物从他们头顶倏尔掠过,然后重新抬起机头,朝着未知的远方乘风而起。
谢持从大脑一片空白中回过神来,发现贴在机翼上的若干条丝线正齐整整向后飘去。因失速而分离的气流竟奇迹般地重新附着其上。
所有参数回归正常,警报声随之解除。
急遽变化的气压差让耳道再次封堵。他吞咽口水,前所未有地感到生命的实感。
他还活着。
大家都还安然无恙。
——她做到了。
整个后舱瞬间掀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所有人都在狂热地庆祝劫后余生。
除了谢持。
他无力蜷缩在座位里,佝偻的脊梁骨高高耸立。掌心再也盛不下后知后觉的惊惶,泪水从指缝间挤落,洇开纸上还未干透的签字笔墨迹。
半分钟前,当他以为一切都于事无补的时候,仍然强撑着身体不适,在工作笔记本上歪歪扭扭写下:
“Jet'aimeraipourtoujours.”
——我永远爱你。
现在他将这页纸撕下,虔诚放到唇边。
还好没有成为绝响。
飞行高度上升到两千米,黎念终于如释重负,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旁边的PM刚适应自己的新身份,正在和地面汇报情况。
黎念这才意识到,频道里的呼叫一直没有停歇过。只不过她接管飞机的操纵权之后便再也无暇顾及。
其实,试飞院从来没有放弃她们,在发现事态渐趋严重时,便立刻指挥清除附近空域,并在雷达所指向的可能坠机地点提前部署好了救援力量。
大家都在为了团圆翘首以待。
“谢谢你们,真的谢谢……”她哽咽着对所有人说道,“C939请求返航。”
频道里传来晁和颂激动的声音:“高度下一千五保持,欢迎回家。”
原本被调去救援的消防车此刻停在滑行道两侧。高压水枪迸发出两道相交的水柱,为平安归来的一行人接风洗尘。
雨幕顺着挡风玻璃倾泻而下,模糊了视线,只余一片混沌的灰。
黎念操纵着机身穿越水门,不禁回想起原型机成功起飞的那天,自己在人山人海中远望着它接受航空界最高礼遇的情形。
她再也不用仰望别人的光芒了。
日光下澈,雨雾弥散,彩虹正在她的身后生长。
-
“幺儿?”
好熟悉的声音。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唤她。
黎念撑着上半身坐起来。头脑昏昏沉沉,疼到快要爆炸。
“幺儿你醒了?”
她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黎志明那张年轻如旧的脸。
“爸?!”黎念不可置信瞪大双眼。
眼睛一转,周围陈设清晰地铺展开来,像是老家县医院的病房。电视里面在滚动播放关于大地震的报道。
看来又是梦。
黎念顿时就变成泄了气的皮球,瘫进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的床头靠垫里,闷闷不乐掰弄着手指。
“幺儿,你不要再生爸爸的气了嘛。我以后绝对不得再缺席任何一场比赛,我要一直看到你站到奥运会的领奖台上面,好不好嘛?”黎志明拉住她的手,眼里满是恳切。
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几乎信以为真。
“好……”
她甚至会想,难道黎志明离世,还有后面所有的跌宕起伏,都不过是一场冗长的清醒梦?
恍惚间,黄丽娟端着果盘推门而入。
“吃耙耙柑吗?刚从文县拉过来的,新鲜得很。”
黎念更加疑惑不解。
文县明明是灾区,道路都已经封死了,连赈灾物资想要送进去都很困难,更别提往外面运输这么娇气的水果。
没等她发问,黄丽娟将果盘放在床头柜上,自顾自地絮絮叨叨起来:“省队的教练今天专门从市里面过来跟我们聊了你的情况。最后我跟你爸决定把你送去接受专业的训练。”
黎念眼神顿时就黯淡下去:“如果我不想游泳了,想去当飞行员呢……”
黄丽娟挑眉怔住,旋即豪迈地摆摆手:“懒求得管那么多哦,你爱做啥子我们肯定都全力支持撒。”
黎念闻言,惊恐地扯着被子往后缩:“你根本不是我妈!她咋可能……”
黄丽娟快手剥掉耙耙柑的外皮,掰下一瓣果肉塞进她嘴里,笑着打趣道:“瓜女子,妈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啊。”
清甜果香在舌尖绽开。
黎念使劲吸了吸鼻子。
味道直冲鼻腔最深处,像要贯通五官的连接点。
从梦中转醒,柑橘的气息依然浓郁纯粹。她贪恋这残存的记忆,不敢睁开眼睛,害怕梦境被光线刺破,以后就再也不能回想起。
黎念感觉身旁的凹陷突然回弹。
坐在床头的人吃完手中果实,又微微探身朝着茶几方向伸手够去,给自己挑了一颗新的。
黎念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偷瞄,正巧撞见那个女人回头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