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向黎念,热络地拍了拍空出来的座位:“小黎,你也赶紧坐下吧。”
她那白得发腻的藕臂从香槟色真丝披肩的流苏里漏出来,双戴的玉镯子晃荡碰撞着当啷作响。
黎念拢了拢头发,对着郝芝宜微微颔首,笑得柔婉:“要不怎么都说孩子和母亲那边的亲戚更亲一些呢。跳跳肯定是想姐姐了。”
看起来似乎没有把谢予竞的话放在心上,实则早已腹诽千万遍。得亏这个妈教得好,不然光靠小屁孩自己哪能有这膈应人的本事。
无所谓。
她也没有喜欢郝芝宜一家的义务。
眼下占据了她全部注意力的是方才谢持那句哄小孩的话,在她脑海中不停地循环播放着。
“念念姐姐是哥哥最喜欢的人。”
好肉麻哦……
她才不信男人的嘴。
彼时周珮文才接完电话从外面回到包厢里,眼瞧着一双璧人坐在一块儿,黎念的脸上还飞着可疑的红霞,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你们看这两个小年轻感情多好。”
谢持的小姑笑着附和:“是噻,之前听说谢持结婚的时候我就想见一见新媳妇了,哪晓得今天才有机会。”
小姑谢淼是家族同辈里学历最高的,毕业于沪城财大,手握ACCA和CPA双证,曾经供职于沪城某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后来回到“赫尔墨斯”接替周珮文的工作成为首席财务官。
“别个是飞行员,天天都在天上飞的,简直忙得很,哪像我们这些老果果嘛。”郝芝宜捂着嘴调侃道。
进门后就一声不吭的姑父突然发问:“小黎,你在哪家航空公司上班呢?”
黎念正准备把挎包挂在椅背上,闻言动作一顿。
“我在海云京城分公司飞行四部。”她程式化地笑了笑,神情有些凝滞。
成年人在饭桌上永远避不开的话题有三,工作、结婚、生小孩。
再叠加上谢持神秘新婚妻子的噱头,这顿饭她是别想蒙混过关了。
“海云啊,我刚好有个老同学就是那里的中层领导,哪天介绍你认识一下噻。”
“真的哇?那先谢谢姑爹了。”黎念故意提高了些音量,面上喜不自胜,心里水波不兴。
姑父和她见过的很多男性长辈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们的社交圈太广,有着在各行各业混得风生水起的朋友——
黎念早就懂得,社交场上的人脉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不必较真。
她只需要负责眉飞色舞地捧场。
“海云航空?不是昨天刚出事的那个吗?”谢淼惊声道,“小黎你听说了没,到底是什么情况哦。”
她昨天下班时看到了新闻软件的消息通知,但并没有兴趣点进去仔细看。
还记得推送标题写的是:
【突发!海云7897空中起火,返航大兴!无人伤亡……】
对于不知情的公众而言,新闻只不过就是朝露、流星,甚至风一吹就熄灭的烛光。哪敢想到这缕火星子能弹到自己身上。
“其实我就在那架飞机上。”黎念神色自若,像是在讲述道听途说来的天方夜谭。
她浅浅抿了一口白葡萄酒。是07年的半甜型雷司令,冰镇过后入口清爽而顺滑。
“安?”
“啥子喃?”
众人惊诧万分,同时发出的疑问有如万箭齐发。
这么剧烈的反应吓得黎念喉头一哽,差点被呛到。但她还是很快整理好了表情。
“其实没有什么,都是平时复训会出现的特情,照着手册也处理好了,飞机上也没有人受伤。”
她靠在椅背上摇晃着高脚杯,有意把千钧一发的情形说得轻描淡写。淡金色的酒体在灯光的照射下明亮又清澈。
杯中倒影里,谢持虚化的身影岿然不动。
她朝左轻瞥了一眼,不露声色移回了视线。
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她假装没看到滚动的喉结,还有几乎快要冰裂的白酒杯。
“哎呀,幸好没有出事情,你太厉害了。”
“飞行员真的是高危职业,简直太吓人了。”
“要是出事那可怎么办……”
“你不要东说西说噻,不吉利。”
一桌子人想破脑袋也没想到这个从天而降的儿媳妇竟然有如此大的魄力,登时对她肃然起敬、高看三分。
说实在之前只把她当作是小县城来的寻常姑娘,运气好攀上了谢家这个“高枝”。
有了黎念的事迹做引子,先前的尴尬氛围一扫而空,话题转向了私募股权。适逢服务员开始挨个上主菜,众人食指大动好不热闹。
黎念手捧着用浅米色云萱纸打印的菜单,对照着桌上精美的摆盘研究了半天。
说实话有点看不懂。
好比“雪花鸡淖”,说到底就是把鸡胸脯肉剁碎糅合淀粉制成的鸡豆花,讲究一个“以荤托素”。
“粉樱酥山”,灵感取自唐代贵族饮宴所流行的奶酥冰淇淋,顶端饰以每日从蓉城空运过来的泸定樱桃。
还有“松露烩碧玉”里的“碧玉”不过就是冬瓜……
幸好黄牛肉、烤乳鸽、翘壳鱼、蒸膏蟹和波士顿龙虾都是实打实肉眼可见的。
川省人的饭桌上不全是豆瓣海椒鸡鸭猪,正式场合总还是喜欢用内陆不常见的海货来撑场面。
这种华而不实的习惯到了京城也赓续下来。
但黎念吃得很欢脱。
她喜欢一切非常规的怪东西,比如螺蛳粉,比如眼前大家吃不惯还非要点的海鲜。
服务生专门用“蟹八件”为在座的每一位客人处理蟹肉。先是剪掉蟹腿,用镊子顶出里面的整块肉,再摘掉螃蟹不可食的心、嘴、腮和胃,用勺子把发硬的橙红色蟹黄挖出来放到蟹壳里,最后用小刮刀把剩下的蟹肉剔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