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枯槁,但是心情还不错,和从前一样,喜欢开各种不合时宜的玩笑。
林仰星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一点一点撑起身子,她想起了初见时在球场肆意的那个少年,如今光芒尽散,连起身都费劲。
“别皱眉了,你知道吗?很少有人能在鬼门关走那么多
遭还能活下来的,你去问问外面的护士,我进手术室战绩可查。”
他说话的时候眼尾翘起,眉眼极其舒展,说不出的得意。
但是……
林仰星瘪了瘪嘴,“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当然值得了,说明我还能活好多年,阎王带不走我,阳间的事我说了算。”他臭屁地打了个响指,“不过你怎么找过来了?我说了我这个人好面子,都说了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你就这么着急?改主意了?不喜欢你那小竹马了?”
嘁——
都这样了狗嘴里还是吐不出象牙,林仰星坐在凳子上,双手搭着膝盖,即使萧迟说话吊儿郎当,她只是扯了扯嘴角,没收住眼泪。
“与其盼着我改主意,你不如恨我,恨我久一点,恨到我们七老八十了你都不待见我,要去别人面前说我坏话。”
床上的人先是咯咯直笑,笑声落地后化作一声叹息,萧迟抬起自己扎满针孔的手,轻轻地擦去她脸颊上的泪。
窗外的天气不是很好,北宁即将进入梅雨季,天色阴沉,还没开始下雨,却压得人透不上气。
“等到天气放晴的时候我们去海边玩吧?之前就很想去海边看看,之前忙着赚钱攒学费医疗费,一直没时间去。”
他突然说了那么一句,很突兀。
林仰星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
“北宁不就在海边吗?走几步就是了,等你好了天天都能去,你要我陪你……也可以。”
“不一样。”萧迟扭过头,不想再看向窗外,“不一样的,北宁这边淤积严重,海水是浑浊的,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看澄澈如玻璃的海,去年暑假那次,你记得吗?看到你们在海边合照的时候就想着,如果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管,不管北宁这边积攒成堆的琐事,就算和祁牧野打一架也行,能一起去看看就好了,那次大概是我离海最近的一次。”
林仰星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有机会的,等你状态好一点,总有机会的。”
“也是。”萧迟眯着眼睛笑,双手搭在自己的右腿上,另外一只手上扎着吊针,血气退散了干净,指尖泛白,行动时也有些僵硬。
“知道我动了什么手术吗?”
林仰星摇头。
“怕你会害怕,还是不给你看了,伤口很长,大概有……”他在虚空中从自己大腿后侧点到脚踝,“那么长。”
“医生建议我截肢,说扩散得太快,截肢还能活个几个月,但是不做手术的话谁都说不准,这次病发突然,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就问医生啊,能不能不截肢,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林仰星下意识看向病床上拱起的形状,虽然枯瘦,但好在还在……
但她不免胡思乱想,想万一只是用纱布或者枕头伪装出来的呢?
大概是久经病痛,萧迟如今说话的声音嘶哑中带着几分柔和,故事娓娓道来,退去了傲气,像一柄钝刀。
“医生当时很为难,我这辈子没求过谁,也几乎没对谁重复两次以上的话,算起来也就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医生。”
“那天他们在门外讨论了好久,好歹是同意我的请求了,但其实我在被推近手术室之前又或者说上麻药之前都没法保证我的腿能不能被保下来,麻药面罩罩上的时候麻醉师让我数数,我记不清数了几个,只是觉得有点虚幻,前几天上午还在考场考试,那是高考啊,没过几天就被推近了手术室。”
“是不是话有点多?”他一口气说了很多,直到喉咙开始干涩不适,这才停下来,“能喂我喝点水吗?”
他们之间的对话以萧迟为主,像是要把这一辈子的话都在今天说完了才好。
“不多,不过我不想你一次性就把话说光,你可以慢慢讲,你也别只讲给我听,讲给千千万万的人听,你快点好起来,就算走不了路也没关系,你以后可以成为风流的轮椅老头,去路上和别人唠嗑。”
林仰星起身给他倒水,用手搭着试了一下温度,递到了他嘴边,她没照顾过谁,动作很青涩,在萧迟凑上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就想躲。
“躲什么?又不会咬在你手上。”萧迟笑得无奈,叼着纸杯的边缘,扯着林仰星的手让她过来一点。呼吸轻到近乎没有实感。
“说起来,你有这样给小冠军喂过水吗?”他轻咳了一声,眨眼笑。
怎么又说回来了……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比较的,你好无聊。”
“其实我不想承认他比我好,但是至少他能比我活得更久,第一次说喜欢你确实是假的,第二次我也说不清楚,你就当我真假参半,刚开始就是想逗逗你,觉得你这人真倔,眼里有人了就容不下其他人,说是喜欢你不如说是羡慕你们两个的感情,反正我没体会过,我妈走得早,我爸后来也丢下我走了,之前听说过你家的事,总觉得我们才是同类。”
“我也不觉得两个人的感情会好到无懈可击。”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是林仰星细微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
“所以你向我示好其实就是为了让我和他心生隔阂?”
他沉闷地笑,胸膛震动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