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总感觉今夜的崔羌有些不太一样,似藏着心事。
穆翎轻声问道,“崔羌,你醉了吗?”
崔羌眉宇间凝着淡淡倦意,惺忪的桃花眼安静垂眸看着他。
缠绕交错的树枝在月光映照下投下光影,绯红的枫叶从枝梢上簌簌而下,随清风一同拂过正面而立的两人。
良久,直到穆翎以为这里只剩下水流与风吹声时,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嗓音。不似刚刚那般哑,少了几分深沉却恢复了以往的散漫慵懒。
“殿下怎么突然来此了?”崔羌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手拂去了落在他肩头的落叶。
穆翎觉得此刻气氛实在有些压抑,他不懂崔羌是不是在难过,也不懂如何安慰人,只想着如何能改变一下这死气沉沉的氛围,“你一直不回来,还不是怕你被困在这山上,到时候孤还得亲自来为你收尸,多晦气。”
崔羌浅浅一笑,“又不让人跟着,再遇到危险怎么办?”
“不是有你在嘛,孤不怕。”穆翎见面前人神色不似方才那般幽暗深邃,又恢复了平日里他最为熟悉的样子,他试探性地开口问道,“你今夜,是有什么心事吗?”
“只是突然想起已故的旧人罢了。”崔羌嘴角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随意散漫道,“这酒醉人,以后属下不喝了。”
穆翎将手伸了过去,摊开掌心,形若果松之物显现,只听见他嗓音里含着分外明显的笑意,“松子糖,孤来时自己寻到的,吃了心情就会好的。”
太子殿下的眼睛像月牙般弯起,崔羌不由自主地接过,剥开一颗含在嘴里。
是甜的。
甜味将嘴里残余的苦涩酒味冲淡了很多,想起师父曾对他说的,世人大多所求的,不过是那蜜糖欢愉里的一点沉沦罢了。
崔羌扯唇一笑,从前他不懂,此刻确是切身体会到了。
“说好是要给您的,如今倒成了殿下拿糖哄我了。”
穆翎愣了下,随即歪着脑袋轻笑出声,“那你可感觉心情好些了?”
崔羌从容笑道,“属下并没有难过。”
“你说没有那便没有吧。”穆翎今夜格外乖顺,从来都是别人哄着供着的太子殿下自己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也会愿意为了一人绞尽脑汁。
冷清清的明月挂在天上,此刻氛围却不再压抑,反倒多了几分温和,但风一吹,穆翎便冷的直打颤,他瞧着崔羌穿得如此单薄,想必更加冷了。
“我们回去吧。”穆翎细声开口。
“好。”
第17章
夜色越来越浓,马蹄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清脆响起,崔羌去松岳山时是骑着马的,此刻马背上坐着的则是穆翎。
他牵着马绳,带着穆翎安静缓步行着,月光将两人一马的影子拉长,看上去静谧和谐。两人回府路上皆心照不宣,未再开口提及山上的事。
太子殿下知道崔羌亲人早亡,只当他的影卫借景思情,忽想起故人,一路便只得仔细观摩着,避免再勾起人的伤心往事。
崔羌自是注意到了今夜的太子殿下格外小心翼翼。
“抱歉,今夜未能及时回府,让殿下担心了。”
崔羌的慵懒的嗓音从前方传来,是一贯的低沉缓慢。
穆翎微微蹙眉,“为何又要对孤说抱歉,不能像从前一样随意些么?”
崔羌闻言将目光落了过去。
太子殿下身居高位,性情虽算不得纯良至极却也不坏,且喜怒哀乐皆形于色,实非心机深沉之人。
冤有头债有主,既是李国公和皇城司害了师父,他必定是要让人血债血偿的,只是……李氏地位关乎着东宫的势力,一旦扯上利益,穆翎之后还会同他像现在这般讲话吗?
他今夜已经赌过一回了,即使两人之间隔着仇恨,他也忽视不了心中的感情,他清醒地沉沦着,愿意相信穆翎是不知情不相干的。
可更多的,他便不敢赌了……
“你看着孤做什么?难不成孤说错了?”太子殿下清脆的嗓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崔羌唇侧挽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殿下说的对,属下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不会哪样?
只不过让他不用同自己这般疏离,穆翎感觉今夜和这人说话格外费劲,但月光倾泻下的面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而那双笑起来就自带深情的桃花眼恰到好处中和了这份冷峻,太子殿下又被眼前人这张精致的脸猝不及防地晃了下神。
算了,不同他一般计较。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快到谢府门口时,穆翎再次开口,“不出意外的话,过两日就可以回宫了。”
崔羌闻言点头,“好。”
穆翎有些狐疑,问道,“你不问问案子如何解决了?”
“如今案子既已解决,问再多也于事无补。”崔羌朝他一笑,继续面不改色道,“属下的职责是为保护您,至于这私盐一案,之所以关心,只因属下一心想为您分忧。”
太子殿下贯来喜欢听这些好话,杏眼里星星点点的笑意迅速聚集在脸上,心底也忍不住滋生出喜悦。
两人在子时前回到了谢府。
廊檐下灯笼高悬,院内灯火璀璨等着主人归。崔羌一进屋,便有影卫立即跟上递给他一封信。
崔羌狐疑瞥他一眼,“不是说送不出去么?”
“主子,这是薛公子派人快马加鞭亲自送来的。”
“可有被发现?”
“主子放心,一切万无一失。”
崔羌打开信,一字一字仔细看过。旋即他将信往书案烛火上一烧,信纸渐渐染黑,化为一团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