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全是家长里短的抱怨和啰嗦,处处不留痕迹地肉麻着,最后附上了一首诗:《关于这一场秋雨》。赫然就是报纸上的那首。
梁思成忍不住嗤笑一声。
他小心地捏着信纸,又低低斥一声:“花花公子。”没想到被正在择菜的张妈听到了。
“哎,少爷!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瞧瞧他都干了什么事!以夫人的人品,自然不会多看那人一眼的!”张妈耳尖地回应,十分地替自家主人打抱不平。
梁思成哭笑不得,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就躲进了书房。
在书桌的右侧最末一个抽屉里,有一个精致纹花的铁盒。
花纹是欧式的,既大又华丽,大朵大朵地盛开在盒子上。
梁思成取出这个铁盒,然后打开了它。
里面有厚厚一沓信纸,没有信封,开头是清一色的:思成吾兄。
他将手中那封尚新的信纸放了进去,然后有点眷恋地摩挲了一下。
他想将铁盒合上,但又不舍得,于是又将信纸拿出来,再细细读了一遍。
边读边想,这次自己要回信吗?
要回信吗?
还是不回吧。
一旦回了,以那人狗皮膏药的性子,那还得了?以后来信的频率不得跟轰炸似的?
那人马上就要来北平了,回信似乎也没有必要?
嗯,还是不回了。
他温吞吞地将信纸放了回去,合上铁盒。
铁盒中央有一行漂亮的花体法文,大朵大朵地欧式花纹拱卫缠绕着它们。
他摩挲着那淡淡的一行字母:Pandora
这何尝不是一个潘朵拉的盒子。
里面有各种思绪情语,好的,坏的,幸福的,悲伤的,嫉妒的,祝福的……唯独没有,希望……
他打开它,所有的情绪都冲将出来;当他关上它,便唯独隔绝了希望。
一个是花花公子,注定流浪的诗人;
一个是象牙塔上的学者,注定束缚中前行。
本来就没有任何可能,没有一丝希望。
这一切本就是年少的情愫和悸动。无奈悸动持续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些。
但总会过去的。
他想着想着,感到既疲倦又困乏,于是抱着潘朵拉,伏在桌上沉沉睡了过去。
第2章 明天见
“思成!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思成模糊地睁开眼:“什么?”
眼前是年少的徐志摩,只见他仰起尖细的下巴,手中挥着一张纸:“Lovers want to be left alone,我承认这句话,并认为十分在理。所以,她该让我们 be alone。”梁思成红了脸,也不知是恼怒还是羞赧,他一把夺过那张纸,指着上面的那行英语说:“你不要总来打扰我们。”“我不是打扰你们!我只是想你知道她不配你这样。她是情场高手——”梁紧紧抿起唇:“你更是情场高手!”
徐志摩急得几乎团团转:“我只是想证明给你看——她老是这样,吊着这一个,勾着那一个,玩着暧昧,耍着手段——”“徐志摩!”梁思成打断他,怒声喝道,“她是我的未婚妻,请你尊重她!也请你尊重我!”诗人的眼睛立刻湿润了,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梁思成转过身,背对着他,硬下心肠冷下声音:“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们,不然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对方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以后还可以找你吗?”“随你。”
“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随你。”
“我可以跟你打电话吗?”
“随你。”
对方把脑袋凑了过来,镜片后面的眼睛湿漉漉而又亮晶晶:“那——我还可以继续爱你咯?”他的心因为他凑得太近的脸和太露骨的话而砰砰直跳,他张开口,正欲回答——“少爷,饭煮好了,该吃饭了。”
梁思成猛然惊醒,愕然看向门口。
张妈倚在门边,笑微微地看着他:“啊,少爷,您睡得脸上都是花纹啦。”梁思成尴尬地冲她笑了一下,然后赶忙将铁盒放入抽屉中。
末了用钥匙将抽屉锁住,试着拉了拉,确定是锁住了,才心虚地暗松一口气。
仿佛是将自己隐秘的思绪紧紧藏住,谁都觑不见似的。
一抬眼,见张妈还是杵在那里,于是便说:“我马上来,张妈,不用站在这里等我了。”张妈疑狐地看着他,嘴里低声念叨了句什么,转身离开了。
这顿饭实在吃得索然无味。
因为张妈在一旁直念叨,从菜价一直说到了某位诗人,又抱怨自家少爷放任自流的态度。
“这种花花公子,真应该浸猪笼。”张妈总结道。
梁思成哽了一下,为难地替他解释:“这是新时代了……”“他就喜欢偷人媳妇。”张妈又犀利地指出。
梁思成再次哽了一下,然后无话可说了,最后在张妈的絮叨声中落荒而逃。
一天平淡无波的日子便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梁思成和妻子正在吃早餐,电话忽然响了。
张妈很活络地小跑过去,一把抓起话筒:“喂?——”电话那边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张妈忽然黑下了脸:“不在!”然后啪地一声挂掉。
梁思成和妻子面面相觑。
梁向来脾气温吞,又是张妈从小看到大的,因此在张妈面前很没威严。
倒是徽音发问:“张妈,是谁?”
张妈的脸色还没缓过来,半黑着脸:“还能有谁,就是那个徐大少。”“张妈,不要无礼。”徽音温柔责备,然后走向座机,“我拨回去。”她这样说着,电话又响了。
张妈使劲地冲自家少爷使脸色,无奈梁思成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只顾埋头猛喝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