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奇一边哭,一边注视着崇德殿的方向,没过一会,中常侍张让,握着一卷深黄色的缣帛,从殿内走了出来。
殿外哭灵的声音,在一瞬间停息了。
“朕之长子辩,秉性纯善,德才兼备,当重之以社稷,托之以宗庙,诏立辩为太子,承继大统。”
张让满脸哀戚地念完诏书,看向殿前的文武百官:“这是先帝遗命,还望各位能弼佐新君……”
“新君?”张让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人打断了。
“长子辩是皇子, 何来的新君,是张大人定下的吗?”
宋奇早就料到宦官们会有这么一招,也不和张让客气,他站起身后,其他几个支持大将军的官员也站了起来。
能来到崇德殿门口的,都清楚两位皇子背后的力量必然有一场较量,但是许多人都没想到,冲突会在皇帝死后不到一刻钟就爆发。
卫召是属于没站起来的那一类,跪在他旁边大鸿胪也没站,但是因为整个人都在抖,所以看不出是故意没站,还是没力气站。
大鸿胪另一边是光禄勋荀爽,他站起来了,而且看向大鸿胪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大概是因为都知道大鸿胪是铁杆宦党。
“皇子合是嫡子,皇后生下他时,先帝曾说合相貌最类先帝,宜承大统,怎么会突然改变了想法?”
宋奇和张让的争执还在继续。
“先帝的意思,我们哪里能猜测呢?”
“若是张大人问心无愧,就让我们看看,这诏书是不是先帝亲笔!”
“大将军难道不知吗,先帝病重,无力提笔,此诏书自然是先帝口述,由黄门侍郎记下的。”
张让此言一出,官员们立刻有意见了。
“好一个先帝口述!”“这岂不是无法对证?”“诏书必然早就拟了,谁知是不是被什么人烧毁了……”
宋奇也不卖他的帐:“张大人可知矫诏是什么罪名吗!”
大将军的质问掷地有声,旁边的大鸿胪抖得更厉害了,卫召看不下去,好心扶了他一把,他居然顺势一倒,直接昏在了自己怀里。
殿外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顿时看向他们,怀里“昏迷”的大鸿胪抽搐了一下,旁边的光禄勋荀爽不屑地冷哼一声。
“大鸿胪思念先帝,太过哀伤,各位大人继续,我带他去透透气。”
卫召带着颇为富态的大鸿胪,慢吞吞挪到侧殿后,大鸿胪立刻“苏醒”了。
他环抱双臂,倚着门柱,满眼狡黠地看着大鸿胪。
“额,多谢卫大人,我也是无可奈何啊。”大鸿胪一边擦汗,一边紧张地往向殿外。
“我,我们快走吧,再不走,恐怕就再也出不去啦!”
大鸿胪提着衣摆就想开溜,却见卫召不动,热心劝他:“快走吧卫大人,我没诓你,他们今夜一定会动手。”
卫召抬抬眉毛:“我又不是宦党,大将军应当不会拿我怎么样。”
“不是大将军!”大鸿胪急得满头大汗,又小跑过来,凑到卫召耳边小声道,“是西园八校尉!”
卫召惊讶:“张常侍把他们都叫来了?”
大鸿胪猛点头。
西园八校尉由宦官蹇硕总管,里面的人多多少少都和宦官有关系,是宦官们为数不多的军事力量,宋奇今夜突然发难,宦官们又叫来蹇硕,这是要把皇宫当战场啊!
卫召本是来打探消息的。
这些年在洛阳作为曹班的眼线,在加入情报部后,他认为自己已经接近了他所追寻的“真相”——关于曹班的秘密。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曹班和长乐宫的关系。
单这一点,就能解开他此前关于曹班的诸多疑惑,比如曹班为何会比他还先知道宫里的消息,比如他身边的人为何会伪装宫女进出皇宫,比如他的调任为何会如此“顺心”等等。
但始终有一点,是无法解释的。
曹班为何如此关注北方?
北方有什么?人、马、地盘,哪一样是他在意的?
总不会是羌胡吧……看曹班外貌,也没有胡人血统啊……
按照整个格物院体系运转的态势,其实曹班对于谁继任皇位,并不在意。
两个皇子,一个五岁,一个两岁,无论谁登基,曹班都不会放弃继续在自己的地盘上发展。
但是卫召认为,人之所以迷茫,是因为知道得不够多,不够了解,故而无法抉择。
曹班可以不在意谁当皇帝,他却很在意,他需要搜集更多的信息,来推断,他效忠的,到底是什么人。
所以他在崇德殿外面,和大臣们一起跪了三天,功夫不负有心人,跪到了皇帝殡天。
然后他就后悔了。
他单知道大将军莽,却不知他这么莽啊!
你要动手挑哪天不行,就算张让矫诏立了太子,太子登基也是需要时间的,这中间挑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神不知鬼不觉杀进皇宫,不比你在人家防备完全的时候发难要好吗! ?
宋奇身边难道一个有脑子的都没有吗?不可能吧,他和袁氏的关系明明就不错啊!
等等,袁氏!
大鸿胪见卫召脸色突然煞白,朝他摆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这下知道怕了,刚才还看我笑话呢,走,走,我们赶紧走。”
卫召却摇头,大鸿胪暗暗叹气,年轻人胆子也忒小,这一下子,怎么就面如死灰了。
大鸿胪见他不动,干脆上手拽他,卫召身轻体纤,只能被他拽着跑,口中却喃喃道:“跑不掉了,跑不掉了,这回死定了。”
“怎么就跑不掉了,卫大人莫要垂头丧气,我们使劲儿跑,赶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