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黛玉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也知晓朝堂上那些大人们,年轻时候无一不是潜心苦学,才能平步青云,光耀门楣。
更何况黛玉的见识本就强于一般人,她在小厮将菜送上来,门开关的间隙仔细听着,听到了薛蟠那被酒色浸染的声音,眉头锁得更紧。
薛蟠最爱眠花宿柳,心性为人无一出众,贾宝玉与他玩乐,又能有什么好,殊不知久在鲍室则不闻其臭,若是贾母偏疼的小孙子,日后成了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贾府就只能指望尚是稚童的贾兰了。
先不说贾兰学问如何,如今贾兰才是三五岁的稚童,他要长成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数十年年的断代,足以使贾家在京中失了姓名。
莫道书中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从贾府祖上得封国公到贾兰,刚好五代,中途没有个能支应门户的,最后也不过是个家道中落的结局。
黛玉低着头,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也没有注意到贾宝玉在的那间屋子里又有人唱了些什么。
她只听见骤然爆起的哄堂大笑声,与之前隐隐约约,一丝丝飘过来的曲调不同,这声音简直像响在了黛玉耳旁。
黛玉好奇地想着外头瞧去,却只听见哄笑之后,女子的娇嗔声格外明显,而胤祺早已三两步跨到门旁,重重地将门甩上。
就连挂着外头的绣品,都跟着抖了抖。
听着这响声,那屋子的声音才低了下来,雕花木门关上后,黛玉耳旁终于落了个清净,她纳闷地看向胤祺:“发生了何事?”
胤祺本在懊恼,没注意酒楼中其他宾客,让那些腌臜话污了黛玉的耳朵,听了黛玉的发问,胤祺细细瞧着她的神态,眼见着并未在她面上见着什么羞赧与不解之色,这才确认黛玉确实没有听见那屋子里的话。
胤祺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是些混账话罢了,没什么好听的。”
随即将小厮送来的汤面端起,清红透亮的汤,里头是洁白如云的面条,面碗不大,不过一个巴掌大,里头放着的面也正正好,不至让黛玉吃了积食。
“这汤面我瞧着不错,妹妹尝尝可是姑苏的风味?”
黛玉见胤祺移开话题,心知之前的话必不是闺阁女子能听之语,也不再追问,顺势执起檀木筷子,挑起两三根面条,细嚼慢咽地吃着。
胤祺也将那节撂开,就像不知晓贾宝玉和薛蟠等人在对面一般,挽着袖子,亲自将桌上的菜,布到碟子中,哄着黛玉多吃两口。
这酒楼的厨子手艺颇佳,黛玉往日里来都会多吃几口,然而这次她却只将手中面吃了两口,便檀木筷子轻轻地放下,恹恹地说道:“这酒楼的菜虽好,吃多几次到底腻了。”
胤祺自然明白,黛玉是由于外头的鱼龙混杂而不乐,他笑着劝道:“何必如此因噎废食,下次我提前吩咐好,将这层楼都清空,咱们清清静静的吃个饭。”
黛玉却并不乐意:“我又不是非要来这儿不可,你何苦弄得这般大张旗鼓,如今又是这个时候,满京城的人,谁不盯着你,你何苦做这些事情招人眼。”
胤祺嗤笑着:“这算什么招摇,我既没将厨子抢去府里,也没有不许掌柜的开门,更不是不给银子,和我那些兄弟们比起来,我这算得了什么。”
是的,康熙的那些儿子们,行事就是这么霸道,甚至这在他们眼中都不算事,被主子看上该是天大的恩德。
这也是胤祺在京中甚至有着忠厚名声的原因。
尽管如此,黛玉却还是不乐意胤祺如此大费周章,她轻哼一声:“到时候还不知京中如何编排于我,反正我不乐意来这儿。”
胤祺也不勉强,他见黛玉确实不乐意,也不再多劝,反正京中酒楼多得数不清,天南海北的风味齐聚京中,再找个清幽的地方,对胤祺而言,根本就不费事。
说话间,黛玉已经站起,便要离去。
胤祺将杯中残酒掷下,取来羃篱为黛玉戴上,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转过了几个弯,又绕过了几堵墙,再走过连廊,便能见着林家的马车。
然而黛玉与胤祺还未走到连廊,遥遥地却见着廊下站着两少年人,正面对面而站,牵着手诉衷肠,尽管瞧不见五官,模糊却也知晓,两人一风流俊俏,一妩媚温柔,说到兴起,相互解开腰带,将汗巾子交换。
仔细瞧来,那风流俊俏之人,不是贾宝玉又是谁。
黛玉止住脚步,不愿撞到这等糟乱事中,她转过头,拨弄着树上早开的梅花,清浅的眉眼在红梅的映衬下,人比花娇。
胤祺同样皱着眉看向那头,他幼年时在贾家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有住到林家,对贾家事也略知一二。
胤祺素来便不喜欢贾家那骄奢淫逸,踩高拜低的做派,本就无甚好感,见了贾宝玉这帮行事,胤祺更是看不上,他讥讽着说道:“真是浪荡。”
黛玉叹着气:“外祖母和舅母,对他管得都是极严的,我听说就连他屋子里的丫鬟都看得极严,就怕把主子带坏了,想必是前些日子表哥重病一场,外祖母他们不敢太拘着了。”
胤祺抽了抽嘴角,就贾宝玉院子里的那个大丫鬟,与他就不甚清白,也不知贾家那些人如何管家的,怎地什么都不知晓。
但这种男女之事,倒也没必要特意说给黛玉听,胤祺疑惑问道:“贾宝玉病得很重?”
黛玉这才想起,胤祺回京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没有和他提起过贾宝玉和王熙凤的那场病。
“前些日子你和万岁爷去蒙古时候的事了,”黛玉低声将荣国府里那阵子的兵荒马乱说完,随即又谨慎地环顾四周,眼见着只有贾宝玉与那小旦,亲亲热热不知道说些人们,黛玉凑近胤祺,压低声音说道:“我瞧着那一僧一道,与幼时为我们下谶语的那俩人形容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