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施主今年倒来得早,我和师兄昨日还念叨施主呢。”
这个小沙弥年龄尚小,话语活泼,看着倒像个顽童,不像是佛门弟子。
“施主你不知道这一年来我师父的话是越来越少了,也不爱出来见人了。”
“不过师父昨夜受了凉,现在还睡着呢,施主今日怕是见不到他了。”
存玉也不是非要见到无相真人,既然他生病了也就算了。
她又笑小沙弥:“你师父是有大造化的人,自然话是越来越少的,哪能像你一样从早到晚地说个没完。”
小沙弥也不恼存玉,抬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圆圆的头,嘴角扬起的笑也没落下去。
“我师兄也这么说,可我却觉得人还是要多说话才好,佛祖念经都是要说话的,我们这些凡人就更要说话了。”
说完又好奇的看了看存玉身后的人。
“二位女施主也是来上香的吗,女客向来在后殿进香,我引你们去就好。”
知云听他这样说,就知道存玉应是要去前殿拜佛的,她对独自上香没什么兴趣,就摇摇头拒绝了小沙弥。
“我看这庙里风景极好,景观布局有佛家的禅意,我们只去那后面逛逛就好。”
小沙弥听到知云这么说,也不强求,抬起手来指向后面向她示意:
“我们庙里不大,统共也没有几人,如今又正是做功课的时候,师兄们都在各自的禅房里。”
“女施主尽可随意逛,若累了,后面也有几间客房可做休憩之所。”
“马上庙里的斋饭就好了,若女施主不嫌弃粗茶淡饭,便等用过再走吧。”
知云知道寺庙里很少主动留客,清楚这是看在存玉的面上才留她用饭。
她笑着谢过小沙弥,又向存玉道别,慢慢向后院踱步。
后院里里随处可见盛开的秋海棠,点缀在苍翠的杨树下十分的鲜艳夺目。
知云不禁奇怪,一般庙里不过种些松树菊花之类的君子花,怎么这庙里的方丈倒种着这些艳花艳草呢?
前殿里,莲座上手持净瓶慈悲笑着的观音端坐在左右两个眉清目秀的小童之间。
下面是跪坐着的存玉,她面前的地上放着一个火盆,里面是些燃过的纸钱。
沉静悠远的香火气里,存玉将手里制好的平安符放到火焰上。
一苗火焰撩起来,卷住了松灰色的符,一刹那吞噬了它。
存玉松开手,任由它掉落到盆里,一点点变成灰烬。
存玉确实不信佛,也不信因果之说。
但她向何姑娘撒了个慌,她年年来此并不是求心安,而是为了拜祭恩人。
存玉的恩人是泸州一镖局的老板娘,是她在离家后最潦倒的时候遇到的。
相遇时,老板娘已经五十岁了,丈夫孩子都在一场意外中去世了,她孤身一人经营着丈夫留下的镖局。
老板娘说看到存玉就像看到她去世的小女儿一样,所以好心收留了存玉,还为她做假户籍,帮她隐瞒女子身份并送她去长安科考。
可天不留人,来长安不久后,跟着她上京的老板娘就被山贼掳走杀死了。
她得到噩耗去收敛尸首时,只看到老板娘面目全非的身体被分成了无数块,血淋淋地摊在她面前。
那日的乱葬岗,天上盘旋着的乌鸦发出粗哑而不详的叫声。
她就在那样的声音里一块一块的找着老板娘。老板娘的尸体很不好找,她的手又抖个不停,只能找了很长时间。
一只秃鹫已经吃完了老板娘的半条小腿上的肉,并把剩下的骨头叼在嘴里飞上了天。
存玉抓不住那只秃鹫,只能抬头看着它飞远。
在萧存玉准备要回去时,她意识到自己需要一张用来装殓老板娘尸体的草席甚至破布。
她脱下自己的外衫缠成了一个口袋。
中午的大太阳下,存玉背着已经开始腐烂的老板娘往回走。
路很长很长,她经过了很多人,路过的小孩子会被大人捂住眼睛,蹒跚的老人会看着她背上滴血水的布袋子沉默。
也有不少人要过来帮她搭把手,可她都没有停下。
她从中午一直走到了傍晚。
后来,在云外山的山脚下,她遇到了无相真人,真人只说了一句话就叫住了她。
他说:“六榕寺外有一山清水秀的埋骨之地,施主或许需要。”
不过进了六榕寺后,存玉并没有把老板娘埋在山里,她想起来老板娘很信佛。
她向无相真人提了一个很无理的要求,她要真人把老板娘埋在观音像旁边。
这个连眉毛都已经花白的真人却很轻易的答应了她这个惊世骇俗的要求。
他火化了老板娘的遗体,把骨灰掺在了香灰里做成了观音座下一童子。
存玉年年到观音像前祭奠她。
祭拜过后,存玉就到了后院去找知云,她不是很放心知云一个人在庙里,庙的后院通着云外山,她怕知云会越走越远,然后在山里迷路。
从前殿出来沿着小径走,存玉正在庙里的树影之间寻找着知云,突然间天空中聚起了一团黑云,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挡住了太阳。
不好,是要下雨。
存玉赶紧朝着最近的一个禅房跑去。
待到她跑进屋檐下,雨已哗哗的落了下来。浇打在杨树之下的海棠花上,把鲜艳的花瓣都打到了泥土里去。
第12章
大雨滂沱中,存玉走进了最近的一间斋房。
她身上的外衣沾了雨水,湿漉漉的有些难受。
存玉把外衣脱下来正要挂起来时,却听到房间深处传来一个犹疑的声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