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竹林苑外,存玉在车上已经听知云讲过那女孩的事了,因此一下马车就往她的房间走去。
门半开着,一盏烛灯在桌上亮着,女孩原本闭着眼睛靠床坐着,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转头看去。
存玉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未褪去的官服,女孩眼睛睁大了一瞬。
房间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烛灯亮着,存玉隔着一张桌子看向她。
“怠慢姑娘了,让你等了这么久,我就是你要找的萧存玉。”
床上的女孩听到存玉这样说,从初见时就一直保持凌厉的眼神转而变得激动起来,她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而是先颤抖着伸出手,把自己衣袖撕下一角。
“这里面有他们贩卖私盐的证据。”
存玉神色微变,上前接过那截衣袖,摩挲两下后发现里面有夹层,扯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小字挤在一张不过六寸长三寸宽的布上。
大概是因为被保护的太好,其上连一点儿褶皱都没有,字字清晰。
存玉略扫了两眼,心却提了起来。
秦少栖离去时从宫里带走三只训练有素的信鸽,按理说不该发生传不出信的情况,为什么如今会是一个女孩孤身送信来呢?
她有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
她把这块布收好,转头看向这个明显过于年轻的女孩,问她:“多谢姑娘万里送信,还请为我们告知陇右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晃动的烛光下看不清女孩的神色,沉默了几息后,她沙哑着嗓音说话。
“我叫谭珂,我义父是陇右道沈环沈将军,与秦家世代交好。”
“我义父从秦公子来到陇右时就和他一起调查着什么事情。我也是拿到这些证据时才知道他们竟然在查私盐的事。”
“我以前只听义父说过,在陇右说官盐就是一场笑话,节度使和上面的人互相串通,以此谋利,一起织成了一张覆盖住整个陇右的网。”
“也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惹来杀身之祸。”
昏暗的房间里,门突然被风吹动,发出一声轻响。
院子里如刀一般的弯月高挂,谭珂的声音慢慢变得激烈起来,她的手放在身前紧紧攥成了拳。
“祸事降临那天晚上,义父迟迟没有回来,府中除了下人就只有我、我阿姐和我义母在。”
“我们久等不到,心中焦虑难安正准备出去寻他时,就听见有很多人在撞门,还有人从墙外射来火箭。”
“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城里治安一向好,为什么突然会出现暴徒。”
“一片混乱之中,为了保住我和阿姐,义母打晕我们藏在了地窖之中,她自己则指挥家丁拿起武器去守门了。”
她手腕上的镯子在她的颤抖中发出像呜咽一样的声音。
“第二天我和阿姐醒来时就已经在城外了。”
存玉看见她的眼里蓄满泪水。
“救了我们的秦公子告诉我们义父和义母都已经被杀了。”
窗外的月亮冰冷的洒下银辉,屋里的声音强撑着继续说:“秦公子说他对不起我们,义父若不是为了帮他查盐引的事是不会死的。”
“我想不到会有这种事发生,我和阿姐问清楚节度使是凶手后不管不顾地要出去报仇时,秦公子阻止了我们,他说他已经快找到证据了,马上就能送他们下狱了。”
“我和阿姐信了,可是当天晚上,他就浑身是血的被几个人护送着回来了。”
“当时我们藏在城里的一间小屋里,他边吐血边拿出几封信交给我们让我们去长安找萧存玉大人。”
“我和阿姐哪知道萧大人是谁,可还没问清楚,外面就有人撞门了。”
“时间容不得我们多犹豫,秦公子说找不到萧存玉就去找陛下,然后说他是秦家长子,他们不会真杀他的,就起身去帮我们挡门了。”
“等我和阿姐带着信穿过暗道出了城时,只能看到宅邸那处燃起了大火,也不知秦公子还活着没有。”
“我们怕信件遗失,就把里面的内容绣在衣袖里,然后一路往东走,只希望早日到长安。”
“可是,在路上,还没出陇右,阿姐就为了保护我死了。”
房间里一时只有谭珂压抑不住的苦喘声。
存玉转开头去不看她。
谭珂缓了一会儿,抬头看向眼前的两人:“我来长安,绝不只是为了完成我义父的遗志,更重要的是为了给他们所有人报仇。”
“我全家三十五口人,除了我都死了,现在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唯一一样东西就是复仇了。”
枯叶被风吹落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月亮高高在上,人间是一片苦海。
寂冷的夜晚谭珂的眼里燃起一片绝望的火。
透过这双眼睛,存玉看到了她决心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复仇的意志。
第18章
第二天一大早,宫门刚开,存玉就携着那方锦帕进宫了。
天还没亮全,东方的天堆积着层云,太阳被重重压在下面,只在云间的缝隙里透出一丝光来。
宣政殿里,皇帝看着那张织满小字的,跨越了万水千山和无数条人命才来到他面前的锦帕,脸上酝酿着怒气。
殿里存玉和刘捷坐在下首,对陇右盐政的查证到此已经非常明了了,铁证如山,没留任何狡辩的余地。
锦帕上明明白白记录了内阁大学士宋绘和陇右节度使姚南互相勾结,并联合陇右郑、赵、程、孟四大家族一起垄断盐政,官盐私卖的详情。
只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他们都没想到会发生的事情。
秦少栖所在的秦家竟然也参与了此事,虽然在其中并不显眼,但犯法就是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