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老赵的遗体送去了殡仪馆。
赵涟清是第二次来到这里。
或许之前也曾来过,但家里的老人都去世得早,他没能留下什么记忆。唯一记得的,便是小学的时候,母亲癌症去世,他坐上了同今日一样的黑色面包车,来到了市郊的殡仪馆。
令人惊讶的是,殡仪馆的人很多,来来往往,竟然比医院里都热闹。
司机等停车位都等了几分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一入冬,老人家抗不过去,这里比平时都拥挤些。”
赵涟清没有搭话,他从昨夜开始就很少说话,不吃东西,也没有喝水。司机早已经习以为常,将车子停好后,打开后备箱,和同事们一起利索地将遗体运走。
雪还在下。
是细碎的如同盐粒子一样的雪,落在人身上轻飘飘的,很快便化成水。
地上本该是雪白一片,但被来来往往的车轮碾成了一滩污水,不知弄脏了谁的靴子,骂骂咧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他来到了大厅,明天在这里举行告别仪式,现在里头已经开始准备布置。派出所和街道的动作很快,花圈和花篮已经送上,还有几家带着摄像机的记者四处张望着,不知道要找谁。
看到赵涟清后,几个人带着话筒便冲了过来。
“您好,请问您是赵涟清吗?是赵刚的儿子吗?我们是都市报的记者,关于赵警官见义勇为的事情,想采访一下家属的心情……”
“能不能讲一下你现在的心情如何?”
“悲伤吗?痛苦吗?请问重来一次,你希望父亲挺身而出,下去救人吗?”
“你父亲在派出所干了二十多年,请问有没有别的事迹跟我们分享一下?”
少年一瞬间便被话筒包围了,问题纷至沓来,分不清楚是用中文说的,还是用英文说的,也可能是用西班牙语、火星语说的。
他现在分辨不出来,也开不了口,表情麻木地一步步朝停放着冰棺的大厅走去。
很快,殡仪馆的保安就过来赶人,那些记者似乎有些不依不饶,但很快就被赶出门外了。少年只觉得浑身如千钧之重,疲惫至极,看到房间角落立着一把椅子,便行尸走肉般坐了上去,缓缓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身子似乎被人扯了扯,他疲惫万分,没有理会。
下一秒,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炸响。
“哥哥!你怎么了!你快睁开眼睛,你快睁开眼睛呀!”
第20章 这个冬夜她和赵涟清,即使融化,也要……
沈念来到殡仪馆后,看到的便是赵涟清闭着眼睛坐在冰棺旁,脸色苍白如纸。
心中立刻涌起排山倒海般的恐慌,她不知从生一股蛮力,竟一下子挣脱叶阿姨的手掌,冲到了少年面前。
他身上一片冰冷,嘴唇苍白,哪儿还有昔日温柔的模样?
沈念立刻扑到哥哥身上,拼命地要将他晃醒。幸好在她打雷般的干嚎下赵涟清的确睁开了眼睛,但他很明显是吓醒的,整个人呆若木鸡般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
“念念?”
一个晚上没见,赵涟清整个人似乎都变了,他声音沙哑,眼中没有任何神采,像是一支干涸的河床。
“哥哥,哥哥……”
小姑娘抱住眼前的少年,小脑袋抵在他的胸前,闻到他衣服上熟悉的洗衣液的香味,才稍微安心一些。赵涟清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低声问她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哥哥不在,我睡不着。”沈念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想你,也想赵叔叔。”
赵涟清沉默不语,只是将她抱紧了些。
兄妹俩好好温存了会儿,小姑娘被抛弃的恐惧感才稍微缓和了点,爬到了他的腿上,像只小猫一样窝进了他怀里。赵涟清将她抱稳,两个人就这样挤在一张椅子上。
这时,赵涟清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向门口望去。
叶阿姨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两个人,不知看了多久。她冲他点点头,算打了个招呼。
昨天晚上他匆忙把沈念送到了叶琦家,麻烦人家照顾了一晚上。赵涟清本想起身道谢,但女人却看出了他的意思,摇摇头:“你先好好休息,我去找老叶。”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这个时候,谁都无能为力。
唯一能够拯救赵涟清的,只有沈念。唯一能够安抚沈念的,也只有赵涟清。
这对没有血脉的兄妹,像是双生的并蒂莲,互相缠绕着、依存着,没有人舍得将他们分开。
女人走出大厅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儿挤在小小的椅子上,像是两堆苍白的雪,互相依偎,互相取暖。
即使融化,也要融化成同一滩水。
……
当天,沈念和赵涟清都没有再回家。他们作为赵刚的孩子,需要在大厅里守灵。赵涟清已经两夜未曾合眼,眼底冒着红血丝,却毫无困意,有条不紊地张罗着第二天一早悼念会的大小事宜。
沈念一开始还有些难过,看着老赵的冰棺,眼泪掉了一次又一次。但是赵涟清那么忙,她不能再添麻烦,只能把眼泪都抹在袖子上。后面袖子都湿透了,被冷风一吹冰凉刺骨,她冷得浑身发抖,迷迷糊糊地蜷缩在椅子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凌晨,方才还人来人往的大厅已经冷清下来,冰棺旁的长明灯散发出来的暖黄色的光。
那团光好温暖,与
这个漆黑寒冷的冬夜格格不入,更像老赵带她回来的那个鸡蛋黄一样的夏天。可是那个夏天,应该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