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里,有沙子。”她解释道。
“我帮你吹吹?”
“不用劳烦领队,我蒙着眼睛闭一会儿就好了,眼泪会把沙子冲出来。”
苏莱曼没再坚持,领着商队过城门。
风减弱许多,帷帽上的垂裙坠下来,重新将少女的脸遮住。
谢静姝还是埋着头,把眼睛揉得像兔子一样红。如果常青非要掀开她的帷帽,她就装成一个五官狰狞的面瘫,加上之前做过简单易容,应该能蒙混过关。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不定她这样明目张胆地坐在商队的板车上过去还不容易被发现,越是鬼鬼祟祟,才越容易让人起疑心。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再被抓回去,当然,这意味着下次再想逃跑会难上加难。
车轮滚滚向前,缓缓停下。
心提到嗓子眼,谢静姝透过指缝观察情况。
好像没什么异样,除了守卫比之前更加森严之外,依旧一副商贾云集,和平安宁的景象。没有人大喊大叫着组织羽林军来抓她,甚至苏莱曼只给常青看了下令牌,常青便挥挥手放苏莱曼的商队出城了。顺利得简直不像话。
但如果她摘下帷帽,抬起下巴往高高的城墙上望去,便会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在暗暗注视着自己。
等长长的商队穿出城门,谢静姝不由好奇,“他们竟然没查我们的人和车。”
苏莱曼得意道:“认识宫里的大人,当然通行方便啦。”
“哪位大人?”
“就是方才守在城门前的那位,我们是龟兹王室派来大周贸易的官商,待遇自然要比一般商队好很多。”
原来如此。
仔细瞧瞧这支商队的成员,个个人高马大,精瘦有力,说是沙场上历经百战的精锐军队也不为过,而且穿着光鲜,五颜六色的花纹极具西域特色,足以看出这支商队在龟兹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谢静姝再次感叹自己因祸得福。
玎玎珰,玎玎珰,挂在车头的铜铃轻轻摇晃,热闹繁华的长安伴着清脆的铃声,被滚动的车轮推得越来越远。
她即将离开这座生活了将近二十年都城,鼻头忽的酸软,不由自主感到一阵愁绪,就像昨夜离开皇宫时的感觉一样。这是离开皇兄的阵痛,她需要忍受。
“永别了哥哥,”谢静姝望着长安城的影子喃喃自语,“你会是个名垂千古的好皇帝。”
城墙上长身玉立的青年亦望着少女的影子。
“一路顺风,瑛瑛。”
他唇角勾出淡淡的笑意,“等你玩够了,哥哥再来接你。”
就像小时候那样。
对于捉妹妹回家这件事,经过千百次实践,他得心应手。
第47章 陆昭
开春后暖风一吹, 草原便重新焕发出翠绿的生机。
陆昭骑着马将羊群驱赶进毡帐前的羊圈。
这大概是整个草原最孤独的毡帐了,方圆十里,也只能看见这一顶。
待将最后一只小羊赶入羊圈后, 陆昭关上栅栏, 眯眼望向碧蓝的苍穹, 圆滚滚的云团低矮得像是要从天空中坠下来似的。
好天气。
少年重新翻身上马,大腿用力一夹马腹,调转方向朝南跑去。
由此向南六十里便是突厥与大周的边境线, 双方的军队分别驻扎在边境线两侧。
陆昭常常驾马到边境线眺望远处河山, 但他永远不会被允许越过边境线踏上故国的土地。
他并非愚钝之人,那夜事发后两日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被齐枫骗了。他的身上没有抓痕, 除却一道被木棍击打后的淤青,没有任何痕迹。况且,他自己做过什么,他本人再清楚不过。他跟那个蛮族女人根本就什么都没发生。
后来他去找阿史那嫣对峙,阿史那嫣耸耸肩,用胡语毫不避讳道:“既然你已经走不了了,也没必要再捉弄你。那晚确实什么都没有, 只不过是为了逼你写下那封信。”
趁着齐枫才刚出发返程, 兴许还未跑出突厥边界, 还有机会追上, 陆昭愤然转身,当即便要去追人。
“喂,想清楚, 你还回得去长安吗?孤家寡人一个,你在大周还有家吗?”
阿史那嫣尖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停下来,怔在原地。
“你的妻子背叛你跟兄长私通, 你的父母兄长谋逆反叛自食恶果,而可怜的你,分明做着忠君爱国,爱妻爱家之事,却遭着叛国投敌,卖主求荣的报应!”
阿史那嫣说的是胡语,说得又长又快,这需要他花费巨大的精力去慢慢理解。
声音越来越近,阿史那嫣一步一步走向他。
“还不如留在这里帮我父汗练兵,我们突厥绝对不会亏待有用之才。”
陆昭终于全部听懂了。
“住口!”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用还说不流畅的胡语吼道。
“哼,不识好歹。反正你就算不帮突厥练兵也跑不掉!”阿史那嫣冷冷一笑,看向围在她身边的两个突厥少年,“我们走!”
然后阿史那嫣快步从他身旁走过,留下一道火红的背影,像草原上的狼毒花。两个突厥少年跟在阿史那嫣身后,经过他时两个人故意先后撞了撞他的肩膀。
与阿史那嫣不欢而散后,陆昭饮下许多酒。草原的酒比中原烈,带着股特有的奶香和酸味,他不喜这股味道,但为了灌醉自己,还是喝。幸好没喝几口头脑便昏沉了。
脑海中闪过许多事,唯独想不起来跟妙仪成亲时宾客席间微甜的黄酒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