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后,他答应可汗帮突厥练兵,称霸北境,但有个要求。突厥的铁骑可以往北,往西,往东,独独不能往南。只要他为突厥效命一日,便一日不能侵犯大周边境。
他有底气提这个要求。因为他练出来的兵,除非由他亲自带领,否则只会一盘散沙。
可汗哈哈大笑,用胡语说:“好小子,我果然没看错你,成交。至于跟嫣儿的婚事……”
“恕难从命。”陆昭打断道。
“陆昭,我的耐心有限。”可汗沉声警告。
但陆昭依旧回答:“恕难从命。”
这般固执,屡次三番让人下不来台,就算可汗再赏识,也不可能不对他发怒。
当即垮下脸来,“荣华富贵不享,尽讨苦吃。兵你依旧得练,但若再想要金钱地位,哼,没那个机会了。”
于是陆昭被发配到这片被突厥贵族嫌弃的,有些荒芜的草原。因为靠近西南方向的沙漠,水草远不及东边和北边的草原那样丰沛。
但他喜欢这里,因为靠近南方,靠近大周。
突厥的军营也设置在附近,他练完兵后就去牧羊,常常骑着马伫立在交界处远眺。
以前他总站在边城灵州的烽火台上观测突厥异动,如今却站在突厥遥思故土。
他是否也被烽火台上的人注视着?
那时跟随父兄去灵州驻守还不到十六岁。城里的大婶看少年后背单薄,满脸忧愁,往他手里塞一篮子鸡蛋,“要多吃鸡蛋才能长结实哦,小将军。”
他推说不要。妙仪捏过他胳膊上的肌肉,说他已经长得很结实,是个能上阵杀敌的小将军了。可能在大婶眼里,只有长成摔跤汉才算结实。
被拒绝后,大婶不高兴,蛮横地甩开他要归还鸡蛋的手,“说给你就给你,你这小孩儿一点都不上道!推推搡搡的,别把我鸡蛋给弄碎了!我家老母鸡生得那么辛苦,你忍心吗?”
他哭笑不得,只能接下。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大婶虽然嘴上喊着小将军却并不知道他就是陆将军的儿子,只把他当成行军队伍中一位普通少年。
大婶有过三个儿子,她最先收到的是大儿子战死的讯息,然后接着是二儿子,最后是小儿子。
“你啊,长得像我的小儿子。不,你比他俊,只有年纪像。”大婶语言逻辑混乱地说,“他比你还瘦,猴子似的,多吃点鸡蛋,长结实点,兴许就不会死了。”
她说完又看向他,“我给你的鸡蛋要吃完,听到没?”
喉头哽咽,他说不出话,只好点头。
想到这里,陆昭情绪瞬间低落。
父亲,您为何要在危机关头弃城谋逆呢?为了祐王一句虚无缥缈的许诺,竟拿一城百姓去赌陆家荣华富贵。
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懂。
正因为不懂,所以那日他才没有随父兄去支援祐王,而是带兵以死抵抗,硬撑到援军抵达。但很不幸,他没能获救,成了突厥的阶下囚。
但他不后悔,至少,灵州保住了。
齐枫醉酒后跟他说漏嘴过,当时新帝的处境比他想象中还要困难数倍。先帝留下的烂摊子太多,朝中党派纷争,政权不稳,新帝要挨个清算不可谓不费心费力。祐王以新帝得位不正为由起兵讨伐,北边突厥又大军压境,一时间里外受敌。
“与祐王那场较量是险胜,”齐枫说,“如果陆小将军选择跟随父兄,也许陆家就不会只剩下你一个。”
但如果他跟随父兄谋逆,那么,灵州会丢掉,一城百姓会被烧杀屠戮,龙座会易主,而新帝和公主,会被长刀斩下头颅。
他该怎么选?
“妙仪,你说我该怎么选?”陆昭怔怔地望着远处喃喃自语。
有风,迎面扑来的风沙吹眯了他的眼,待再睁开时,一支由灵州进入突厥的商队出现在草原,此刻正蜿蜒前行。
这里怎么会有商队?就算要贸易,也不会通过这个经济萎靡局势紧张的关口。
怀着好奇和疑心,陆昭用力一扯缰绳朝那支商队靠近。
商队正好停下来休息。走下毡车活动身体,谢静姝听到马嘶声,肯定不是商队的马,它们正低着头安静吃草。寻声望去,草原的风顺势吹起少女帷帽上的垂裙。她看到不远处有个骑在马背上的异族少年,没看清脸,但马背上的少年似乎看清了她。
少年一直朝她在的方向看。
看这边做什么?谢静姝皱眉,难道不让商队停在这里休息?不管了,扭过头不看他。
“驾!”少年几乎是吼叫出来,用力挥动长鞭。
竟然过来了。
突发状况,谢静姝还愣在原地,而少年已经跳下马背,一路朝她奔跑。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还没弄清楚状况,只感觉到面前吹来一阵风,下一刻便被少年拥入怀中。
帷帽被风吹飞,帽檐滚动三圈,落到脚边。
少年抱得太紧了,弄得她很不舒服,像水草般,越挣扎反而收得越近,脸埋在她脖颈处,耳畔全是少年沉沉的呼吸。
但是,少年在发抖,即使整个人都被圈在怀中,她依然能感受到,抱她的人在发抖,像是因为情绪波动过于剧烈,所产生的肢体轻颤。
直觉告诉她这不是恶意骚扰,是以强压下怒气,冷冰冰地用胡语问道:“你是谁?要是再不放开……”
胡语是在路上自学的,但她没有机会继续展示胡语水平。抱她的人浑身一怔,没等话说完,便打断她。
“妙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