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笑僵在脸上,渐渐淡去,变得冷若寒冰。
篝火仍在噼啪作响,琴声却停止了,拉琴的少年错愕地望向她,神色复杂。
跳舞的青年壮汉停下舞步,他们惊讶地发现贵妃冷着脸不笑时眉眼神韵竟和皇帝一模一样,能压得人喘不过气。见头领跪地,知晓大事不妙,也纷纷跪下行礼,紧张得连声音都在颤抖,“娘娘息怒。”
谢静姝一一扫过他们,对上陆昭担忧的目光。没有回应,别开脸。
虽然她是被跪的那个,但这无异于把她架在火上烤,让她坐立难安。谢檀弈知晓她会不忍。
都是些可怜的人。幕后凶手却还在逍遥法外。
“襄芸,你还是那么古板,一点都不有趣。”谢静姝变脸飞快,笑眼盈盈道:“我逗你玩儿的。羊肉里没有软骨散。”
她将她扶起,“放一万个心,我就在这里等着谢檀弈,哪儿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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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乳酪色的圆月越发明亮。
谢静姝和陆昭挨着坐在毡帐前抬头数星星,一颗两颗。
无风无云,太安静了,陆昭拉起一首曲子。舒缓悠长的调子,并不轻快,衬得草原之夜越发萧索,像是在诉说着无限遗憾。
“第一次见我露出那种表情,你方才是不是很惊讶?”谢静姝忽然问。
少年的琴声没有停止,淡淡道:“有点。”
果然。她之前在陆昭面前伪装得很好,是个天真、开朗、明媚,但有些娇蛮任性的小公主。只不过在陆昭眼里,她的蛮横是可爱的。
那跟皇兄一样的阴狠呢?
她又问:“你会讨厌方才的我吗?”
琴声戛然而止,沉默半晌,陆昭哑声开口,“我只遗憾没能在此之前多了解你一点。”
或许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她也从来没给过他机会了解。每当他多了解她一点,他们的距离便被拉长一点。他跟妙仪不是同类人,可他偏偏喜欢她。
“我倒希望你因此讨厌我。”谢静姝喃喃自语,一根一根扯出地里的青草,周围一圈刚萌发的嫩草都被她拔秃了。
少年又拉起马头琴,悲伤的调子,听着教人难过。
“陆怀彰,我困了。”谢静姝打断他的琴声,“你也早点休息。”
“嗯。”少年嘴上答应着,却没回去睡觉,站在她休息的毡帐外守了一夜。
谢檀弈动作向来迅速,翌日,掐准了点,在谢静姝刚睡醒的时候,派来的人正好到。
“奴婢来迎接大周皇后参加突厥宴会,以庆祝两国友好。请您随我上马车。”
谢静姝回头看了眼陆昭。
“妙仪,你走吧。”陆昭说,“但是千万不要忘了我,他日若你为太后,记得迎我凯旋。”
谢静姝点点头,“保重,我会说服突厥可汗,让他给你换个好点的地方住。”
马车正要前行,思来想去还是叫停,“等等。”
下车走到陆昭跟前,“伸手。”
他照做。
“这个还给你。”谢静姝说着,将一块毛茸茸的东西塞到他手心里,推拢四根手指让他握成拳,便即刻转身离去。
车轮滚滚向前,压出辙痕,马车渐渐跑远了。
陆昭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上安安静静躺着一节白色的豹子尾巴。这是妙仪及笄那年他送给她的礼物,算作定情。
胸口像是被千斤重的巨石压着,又闷又痛,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依旧觉得喘不过气。
“妙——仪——”他对着马车背影大声呼喊,可马车已经跑得太远了,车里的人根本听不见。
他追着车辙跑,但人怎么跑得过马呢?被远远地甩在后面,连马车的影子也在视线中消失殆尽。
结束了。年少时萌发的悸动被残忍地谋杀在这个温暖的初春。
浑身剧痛,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他终于跑不动,栽倒进绿油油的草地里,再也无法压抑的情感如决堤般喷涌而出,竟失态地嚎啕大哭。
第49章 “旧事已了,跟哥哥回家……
不知该以何种状态跟皇兄对峙, 一路上谢静姝思绪万千,早春草原柔和的清风不能安抚她的心神。
马车往南走,谢静姝将车窗帘掀开一条缝隙, 偷偷往外看。路上士兵逐渐多了起来, 瞧装束, 倒像是大周的军队。应该是到先前两军交战的边境线了。
车轮缓缓停止,她的心却提到嗓子眼,猛然下坠, 又高高提起。咚咚、咚咚。直觉告诉她, 车外双方势力暗流涌动,绝不似看上去那样平静。
门帘外探进一只好看的手, 门帘被掀开,率先看到更明亮的光,然后是一张熟悉的脸。
再一次见到皇兄,他清瘦了许多。
谢檀弈站在马车门帘后浅浅笑着,朝她伸出另一只手,“瑛瑛,过来。”
指甲用力掐着指节, 谢静姝坐着没动, 圆溜溜的杏目在暗处瞪着青年。
怎么还没下马车, 第一眼见到的便是皇兄?像湿漉漉的水, 天空,河流,泥土, 还有眼睛里,都无处不在。这哪里是跌落人间的菩萨,分明是阴魂不散的男鬼。
见她像生气的猫儿似的又要炸毛了, 青年耐心道:“外面等候的是突厥可汗,总不能让突厥人看大周帝后的笑话。你说呢?”
的确不能。
指节已被指甲掐得泛白,这才松开。本以为谢檀弈会派一个心腹作为使者来接她,没想到竟会涉险亲临边境。若史书上记载下这一幕,帝不顾朝政,“御驾亲征”只为接出逃的贵妃回宫,后人定会觉得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