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片刻,没等到答复,她忽的加重语气,“右仆射不敢看本宫,更不敢回答哪里相似。是因为你既没见过妙仪公主,也没见过本宫。既然两人都未曾见过,你又是从何得知,本宫与妙仪公主长相有七分相似的结论?难道仅仅凭借外界的流言蜚语,就敢妄下定论,甚至向陛下谏言。你可知罪?”
殿内瞬间低低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御塌上的天子似乎不打算插手此事,他只是看着妹妹浅浅微笑,波涛汹涌的爱意几乎要从眼里溢出来,再也容不下除妹妹以外的任何人。
吾妹类兄,他要骄傲地,慢慢欣赏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妹妹舌战群儒。
“臣若未能劝谏陛下才是有罪!这并非空穴来风,臣虽未曾一睹妙仪公主真容,但这殿内有人见过!”韩载看了眼成王,回眸直视,“公道自在人心!你借陛下痛失幼妹之机乘虚而入,妖言惑主,其罪当诛!”
成王手心汗湿,险些连笏板都拿不稳。韩载跟随尉迟无晦多年,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没想到也会急中失智,变得这么糊涂!竟还要将他也卷进去。
“右仆射方才看你,成王殿下乃妙仪公主兄长,想必一定亲眼目睹过公主真容吧?”谢静姝转而看向成王微微一笑,“你觉得我与公主长得像么?”
少女笑容明媚甜美,但成王却觉得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可怕的笑容了。
他迅速组织好语言,结结巴巴开口解释,“有传言说贵妃与十一妹相貌有七分相似,我还纳闷,除非孪生,天底下怎么可能会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今日一见,原来传言为虚,贵妃与十一妹长得并不像。若硬要说相似,只能是同样貌美。”
“右仆射你听到了么?成王说我与妙仪公主长得一点也不像。”
在场见过妙仪公主真容的远不止成王一人,眼前的贵妃哪里只是和妙仪公主相貌酷似,分明长得一模一样,哪怕是孪生姐妹也长不成这么像。那么也许是另一种恐怖的可能——贵妃就是公主。
不,这太荒唐了,他们强迫自己打消这个念头,也尽量不往那方面想,纷纷缩成一只鹌鹑,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韩载神情激愤,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环视一圈这些连句指认的话也不敢说的大臣,内心暗叹,都是明哲保身之徒。如果贵妃不与妙仪公主相貌酷似,信奉鬼神的陈永道怎会被吓得七魂出窍?没想到成王为了保全自身,竟会当众矢口否认。弹指间,方才还站队在他身后的人又开始摇摆不定。
既然陛下要不顾声誉做明知不可为之事,为人臣者就算以死相逼又能奈何?
本以为此事会告一段落,最坏的结果不过是陛下力排众议立酷似公主的贵妃为后,他们作为世家出身的老臣不断被边缘化。不料那从珠帘后走出的女人接着冷声对成王道:“妙仪才死了不到一年,你就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么?怎么能睁着眼说瞎话呢?站在你面前的人,分明跟妙仪长得一模一样啊,六皇兄。”
六皇兄,她喊他六皇兄。这三个字犹如三根尖锐的金针刺进在场所有人耳膜。他们不得不重新提起那个可怕的猜想。
谢静姝围着成王悠悠转圈,打量着他,“去年秋猎,我们还见过。你不比十六弟诚实,他见到我时,会很兴奋地喊我十一皇姐。但被你打了一顿后,他就再也不认我这个皇姐了。”
成王僵在原地,发抖的嘴唇嗫嚅着,“十一妹,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我方才分明是在……帮你……”
他声音越来越细弱,到最后说到“帮你”时已经再也分辨不清话语。
谢静姝冷冷一笑,“你问我怎么敢?这要问谢檀弈怎么敢!”
她倔强地仰着下巴,个头虽不及众臣,却像是在傲然俯视着所有人。
“世间万民都还被蒙在鼓里,他们的皇帝爱慕幼妹,令其诈死囚于深宫改名换姓。我可不想用别人的身份,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事实如此,该是什么便是什么。即便是天子也不能令真相蒙尘。”
殿内静得可怕,众目睽睽之下,天子无比难堪的一面被贵妃毫不留情地揭开,众人哪怕心有千言万语也不敢在此刻评判,只敢偷偷察言观色,思考如何赶在天子发怒前明哲保身。
站一旁的史官神情复杂,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不该落笔写下这乱成一锅粥的场面。
“你愣着做什么?身为史官,还不赶紧把我刚才所说的一切记下来。”谢静姝阴阳怪气道,“你若是不记,百年后那些诗词戏曲文人哪来的典故可用?写话本子的人又哪来灵感可寻?如此一来,世间不知又会失去多少供人欣赏或者消遣的著作,你难道不会觉得可惜?”
闻言,史官大惊失色,险些连笔都没拿稳。他望向御塌上的皇帝,求证考实亦为史官职责所在。
谢静姝也跟随史官的目光冷冷看过去。谢檀弈说自己不在乎万人指摘,她倒要看看他究竟在不在乎。
出乎意料,青年帝王并未发怒,对史官道:“吾妹所言非虚,你且一一记下。”
他望向皇妹温柔地笑着,又变成供奉在神龛中的玉面菩萨,幽深的黑眸好像在说,皇妹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