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行缜是储君,大家都会去救。”少年满脸疑惑,带着种被幸福生长环境浸泡出来的,残忍的天真。
这份未被染缸着色的干净吸引着她,同时又令她无比暴躁。
谢静姝没忍住发火,将狗尾巴草扔在少年脸上,“陆怀彰,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少舞刀弄枪多看书!纵观历史,有几个储君能活到顺利登基?他们都希望哥哥早点死。”
这下换陆昭呆住了,好看的眉毛皱成一团,似乎在重新解构自己的认知。
意识到气氛不对,谢静姝连忙噗嗤一笑,“你真好骗,怎么还真信了呀?我开玩笑的!”
“哦……”陆昭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那回到之前我问题,我跟行缜一起掉进水里你救谁?”
谢静姝无语,“所以你是不听到我说出救你决不罢休?”
“等以后行缜迎娶太子妃,太子妃会去救他,就不再需要你去救了。”陆昭算盘越打越响,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灿烂,“然后你就可以来救我,心里最先想到的,也变成我。”
不再需要你。谢静姝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
“陆怀彰,有没有人骂过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是第一个,”陆昭有些委屈,“我说的是实话,就像我大哥,娶妻后就算成家了,跟我和二哥自然不会还像小时候那般亲近。”
谢静姝沉默,这的确是实话。少女明亮的眸子渐渐暗淡了。
皇兄也会有喜欢的姑娘吗?很难想象。但他应该会需要一位太子妃,一位皇后。
比起能依靠家族为储君登基做担保的世家贵女,她这个妹妹能为兄长做的确实太少,很多时候甚至需要兄长照顾。哥哥会有自己的妻儿家庭,她不能太自私,一直霸占着哥哥不放手,没有一直不成婚的跟妹妹在一起的储君,这样的储君会被万人口诛笔伐。
皇兄即将加冠,正是成婚的年纪。谢静姝意识到自己能完全拥有皇兄的时日无多。她需要平静地接受这一点。
“妙仪,你怎么了?不舒服么?嘴唇好白。”
陆昭一只手贴在她额面上,另一只手贴自己的对比温度。
“没发烧呀……”他喃喃自语。
谢静姝突然抓住少年的手腕往下拉,露出两颗圆溜溜的杏眸,神情认真而严肃,“陆怀彰,等真到那一天,我救你。让嫂嫂去救哥哥。”
然而世间种种总是事与愿违,如今,她不仅没有嫂嫂,还失去了陆怀彰,更迷失了自己。
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兄堕入无尽深渊,所以她没有直接回答皇兄跟丈夫谁更重要的问题,而是直视那双阴沉的眼眸,“我读万卷书,阅伦理,懂礼义,知羞耻,并非荒山野兽,所以,我不会允许自己喜欢皇兄。”
然后她转过身将自己蒙进被子里,强迫自己重新入睡,隔绝青年那双神情复杂的眼眸,不再接收外界任何消息。
--
后半夜开始下暴雨。
雷声轰隆,谢静姝被震醒,刺入窗棂的惨白电光闪得她睁不开眼睛。
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骇人的雷雨了。
以往这种时候皇兄总会习惯性地过来抱她,深深地揉进怀里。
她没有动,装作自己还在梦乡。如果让皇兄知道自己已经苏醒,她就会把他推开。
然而窗外电闪雷鸣,呼啸的狂风将树枝吹断,身后的人却并未向她靠近。
伸手一摸,凉的。
她起身环视四周,屋内只燃有几盏烛火明明灭灭。
皇兄不在。
能去哪里?
推开门,骤雨袭面,檐下灯笼在狂风中打旋,被冷雨浇透后,熄灭了。
有宫人上前,“娘娘,您要去哪儿?”
她没说话,往外走,示意宫人不要跟。
径直来到偏殿书房,她没猜错,这里果然还亮着灯。但烛光却十分微弱,若是因为处理政务,那这么暗的烛火一定会把眼睛看瞎。
殿外没有太监侍卫看守,门却没关严实,谢静姝迟疑片刻,推门而入。
穿过几扇屏风,逐渐接近书房最深处,那股从进门便扑鼻而来的檀香越发浓厚。
“瑛瑛……”
她听到有声音从里面喊。
如梦呓般,低沉的,乞怜的,疯狂的,哀怨的,甚至是带着一丝情-欲的。
这绝对不是,发现她入侵而给出的,严辞警告。
“瑛瑛……”
屏风内的人又在喊,沙哑的声线被压抑得极低,像是生怕被人听到。
忽然一道惊雷,将这低声呢喃劈开,支离破碎。
惨白的闪电照进来,狂风在耳畔呼啸,烛火暗下去又迅速亮起,屋内鬼气森森。
手心已渗出冷汗,谢静姝抓了抓衣裙,继续往里走。
禅椅上的青年身着白衣襕衫,他仰着头,以锦帕覆面,青丝坠地,如三千墨云。
襕衫下,常年佩戴的檀木佛珠手串清脆响动。青年呼吸愈发急促,锦帕覆盖住他的口鼻眼,教他沉溺在幻境中。
“瑛瑛……啊……”他一声一声,痛苦地念着。
瞳孔剧震,谢静姝颤抖着抬手捂住嘴唇,不让自己出声。
她已经不是小孩,纵使以前没见过,也能猜出皇兄在做什么。
不,她见过,只不过当时还懵懂无知。
那夜她偷摸看了鬼故事,晚上睡不着跑去东宫找皇兄。
也是这样鬼气森森的画面。
“哥哥,”她疑惑,“你也在想我么?为什么要压低声音喊我的名字?太小声我会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