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恍然明白,这种情感叫恐惧。
拉斐尔吻去林归伞的泪水,这是祂第一次对人类做出堪称亲密的动作,却全无暧昧的含义。
祂像是一条绞紧猎物脖颈的巨蟒,慢条斯理,并不急着吞吃入腹,而是以冰冷无机质的目光投以审视,好奇研究猎物恐惧时散发的信息素。
“眼泪。”祂低声自语。
两根灵巧手指探入林归伞的口腔,在她负隅顽抗试图一口咬下时,用不容抗拒的力道掰开她的下颌。
祂肆无忌惮翻搅她的唇舌,任由她无力闭合的齿关间淌下涎水,感受气流在惊恐乱窜,喉间发出微弱的颤音。
“呼吸。”祂满足地喟叹道。
再然后,祂抽回手指,在林归伞剧烈喘息时,掌心贴在她胸膛,感受隔着薄薄皮肉与肋骨,那一团血肉器官的律动。
“心跳。”
……还不够。
不过是大脑激素分泌带来的生理体征,是这具无关紧要的人类皮囊的表象。
祂真正想要的,是她发自灵魂的战栗!
拉斐尔笑了起来,属于怪物的笑容,撕裂到耳根的嘴角仿佛要连同这具肉身一起撕碎。
人类的外貌正在崩解,如同祂投射在墙面与天花板的狰狞影子般。
祂背后展开洁白的羽翼,拨开毫无杂色的纯白羽毛,密布着的是密密麻麻珊瑚孔洞般的蔚蓝眼球。
它们微微颤动,流露痛苦的情绪,毫无规律地四处乱转,最后齐齐定格在注视林归伞的方向。
祂的皮肤遍布裂隙,恍若一张张生满利齿又深不见底的嘴,又如同枯树皮篆刻的沟壑。
这一次林归伞看清了,那更像祂体内有什么东西不断鼓胀,带着遥远虚空的漆黑色彩,撑破这具身体。
银框眼镜早已随祂的异变而掉落,取而代之是祂头顶升起几圈遍生眼球的嵌套车轮,恍若钟摆般滴滴答答转动。
这怪物凑到她面前,已经几乎看不出人类的样貌,五官像是一层骨质面具,起伏的轮廓变得柔和且模糊,皮肤呈现出既非金玉,更不像地球上现存任何材质的奇异质感。
还不够。
拉斐尔轻嗅从林归伞身上传来的恐惧气息。
仅仅这微不足道的一丝,却叫祂胃口大开,拧开闸门,名为贪欲的洪流浩荡奔涌,有一道声音正疯狂叫嚣。
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
祂何止是渴求林归伞的绝望?
是痴迷才对。
极乐说的没错,很久以前祂就认识她。
人类的灭亡不是一朝一夕,他们经历了漫长的抵抗,钻研规则意图反制,创造了被他们戏称为无限流的游戏,直到邪神真正降临的那刻。
他们才意识到蔓延全世界的污染,此前所有悲壮与牺牲,对邪神来说不过是前奏,是祂们路过时卷起的风压,就和祂们的到来一样。
毁灭只在一刹那而已。
拉斐尔不止一次瞥见过林归伞。
在无限流副本中,作为出题者之一的祂最喜爱绝境,并非赶尽杀绝,而是将生路设置在违背人性底线的手段上。
死去的人留在地狱,活下来的人未必在人间。
就是在这样的副本中,祂目睹过林归伞的痛苦、悲伤、惊惧,种种极端的负面情绪。
却唯独,没有见过她的绝望。
一次也没有。
第61章
“放他们走,我留下。”
这是林归伞从溃不成军的心神中,勉强找回一丝理智后说的第一句话。
“你不是想要我的痛苦与绝望吗?我一个人就够了吧。”
“陶泽、晓天仪、谢言竹、萧夺,他们四个,甚至于整所疯人院的病人都是多余的对不对?”
林归伞轻轻伸手,双臂环抱住面前这个,只能依稀分辨人形轮廓的怪物脖颈。
祂背后舒展嵌满眼球的羽翼,质感特殊的皮肤裂开道道通往虚空的缝隙,头顶飘浮几圈钟表般滴答转动的轮轴,而那张脸的五官早已消融不见。
“我把我自己给你,你放过他们,放过所有人。”
林归伞能察觉到怪物明显的打量之意,却看不到任何可以称之为表情的东西,她面上毫无惧色,死灰般的眼底却亮着一丝希冀。
她越是这样,拉斐尔又怎么可能轻易纵容她?
外形参考天使的怪物,将自己缩回人形的茧里,羽翼收拢钻入脊背,皮肤上的裂隙逐渐闭合,三圈镶嵌眼球的车轮坠落进虚空里,属于原来拉斐尔的五官雪融般隐现。
金发碧眼,一丝不苟的白大褂。
他表现得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方才惊悚的异变,脚下若无其事踩着扭曲碎裂的银框眼镜,温柔宽容的笑仿佛融化在眉眼间。
“抱歉,刚刚实在失态。”
拉斐尔彬彬有礼地说,顺势推开林归伞,替她整理微乱的发丝和衣襟,垂眸凝视她的眼神流露深深的爱怜,与隐藏得恰到好处的嘲谑。
“林小姐也是,怎么能说出如此引人发笑的话?”
“品质上好的食材,若是烹调方法不对也会被毁掉,一道珍馐佳肴中,主菜与配菜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
林归伞瞳孔骤缩,一把推开了他。
居然将他们这些病人,比作餐桌上的菜肴,他们所经历的痛苦与挣扎,在他眼里不过是文火慢炖熬煎蒸煮的烹调过程!
简直令人作呕。
同时林归伞也明白,拉斐尔绝不可能怀有哪怕一丝仁慈。
谁会同情一条已经下锅炖煮的鱼,更别提和葱姜蒜一起倒入海中放生?
林归伞曲起手肘,用力往身后一捣。
刺耳的玻璃破碎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