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归伞在迷蒙的视线中注视祂,面色死气沉沉的。
拉斐尔不需回应,只要确保她能听到就好,真诚而又无辜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失误,怪罪在我身上?”
“什么意思?”林归伞嘶哑着嗓音问。
拉斐尔眼眸一弯,金发碧眼,容颜俊美,气质温厚而宽容,简直是最接近天使的样貌。
却给予祂的迷途羔羊,用那张柔软的嘴唇吐出世间最歹毒的诅咒。
“谁告诉你病人口中的世界观,就是所谓的真相?”
林归伞愕然睁大眼睛。
她的幻觉里有怪物,在遇到陶泽后,从他的世界观里挑拣信息,拼凑成怪物在洗脑和同化病人的事实。
在这一基础上,她找到了其他病人。
萧夺告诉她邪神领域的存在,谢言竹的世界里这是一场梦,晓天仪构筑了时间循环。
她的一切行动,都是依靠拼凑世界观得来的情报。
拉斐尔笑容渐深,忽然提醒她一个几乎被忘却的细节,“直到你进入负一层以前,陶泽一直是我的眷属。”
说是傀儡更为恰当,“他的话语,都是转述自我口中。”
林归伞在这一刻幡然醒悟。
但已经晚了。
进入负一层以前,陶泽说出的话都是源自拉斐尔,祂从不说空穴来风的谎言,甚至林归伞几乎没有听过祂撒谎。
但祂就是能依靠真话,将她骗得团团转。
只因陶泽这样的特殊个例。
她凭什么推断,其他病人口中的世界观也是邪神领域的真相?
谢言竹的梦境和晓天仪的循环是陷阱。
那么萧夺呢?
林归伞忽然产生一个近乎恐怖的猜测。
泪水终于失去禁锢滑落眼眶,她却恨意更深,心脏像被硫酸腐化般传来销肉蚀骨的疼痛。
“你骗我,这句话才是你骗我!”
她不管不顾,将全身力气压在刀尖一点上,势要刺穿那颗怪物的心脏。
拉斐尔将另一只空着的手,也轻轻搭在她腕上,比起林归伞的歇斯底里,祂的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捧着一缕云。
像是握住濒死之人的手,给予诚挚的祝愿与无声安慰,拉斐尔缓缓地扭过她的手腕,让刀身偏移角度。
咔嚓一声,腕骨被折断。
林归伞痛得浑身痉挛,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一丝声音。
拉斐尔松开手,后知后觉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没能把握好人类能承受的力道。”
林归伞却借助祂松手的间隙,以生平最快的速度逃离。
她奔跑在疯人院的走廊,眼眶通红,泪痕未干,以不正常角度弯折的右手还松松握着一把刀。
医院雪白的天花板与墙壁在视野里模糊成一片,来往护士对她的存在视若无睹。
林归伞听着她紊乱的心跳与喘息,终于跑完了人生最长的一段路。
她脚步停了下来。
满脑子只剩求证这一个念头。
站定在萧夺的病房前,此刻是查房时间,他那扇时刻紧锁的病房门难得被打开。
林归伞扶着门框喘息,没有踏入房间一步,而是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声音对萧夺命令道:“出来。”
“啊?”萧夺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扭了扭肩膀,示意将他捆得严严实实的拘束衣。
“这叫老子怎么动?”
林归伞左手接过小刀,用力掷去。
刀尖哆一声钉入竖立的床板,刀柄还在震颤不休。
“现在你可以动了,那刀子割开拘束衣,自己走出来。”林归伞语气强硬。
萧夺脸上无所谓的表情消失了,分明小刀就钉在他伸手可触的地方,却连根手指都不愿动弹,整个人茧一般包裹在拘束衣里。
“你出来啊!”林归伞声色俱厉,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气息逐渐变得惊恐无力。
萧夺半垂眼睫,一双琥珀色偏金的眸子,透过赤红的碎发静静看着她。
“果然。”林归伞惨笑一声,骤然失去强撑一口气的脊梁骨,沿着门框颓然滑坐在地上,“没有他人的介入,你自己根本出不来。”
邪神领域不存在边界。
逃出市区就能逃出领域是假的。
萧夺真正的世界观,是如这间囚笼般的病房一样,选定一个范围。
画地为牢。
除了陶泽口中真相一般的谎言,至此,其他所有病人的世界观,都是通往真实的一条死路。
她从来就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拉斐尔悄然站在了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帮她站起来。
“林小姐,跟我走吧,不要打扰休息中的病人。”
“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跟随拉斐尔走出一段路,迟来的疼痛与体力耗尽的疲惫,潮水似的席卷而上,将要没顶。
林归伞身子抵在墙上,疲倦地问出这句话。
拉斐尔一怔,“答案我同另外那两人说过不止一次,看起来他们都不曾告诉你。”
“也好,我亲自对你说。”
祂转过身,唇角噙着面具般根深蒂固的浅笑,温柔纯净的蓝眸比万古不化的冰川更凉薄。
怪物倾身凑到她颈边,呼出的气息是与常人无二的温暖,银边眼镜细链浅浅扫过林归伞的肩窝,落下一点微凉。
她听到拉斐尔对自己说:“我渴求着你的痛苦与绝望。”
蓦地,一只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手,用力钳住她的下巴,随后这急促激烈的动作变得爱怜起来。
祂捧住她的脸颊,指腹在她眼角那颗多出来的泪痣上反复摩挲。
林归伞感到空气逼仄到几近窒息,她的生存空间好似被面前这个怪物掠夺,一种原自本能的情感侵占她的心神。她好似被浸泡在隆冬时分的大雪里,瞳孔紧缩,牙关打颤,呼出的气息冰凉,心脏仿佛要逃出胸腔,生理性泪水止也止不住,思维被寒冰冻结,与这具身体逐渐失去了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