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闻雯要把相册放回原位时,留意到里面还有两封信,她整个人静止了一瞬,然后伸手把信封拿起来边边角角都轻轻捏过一遍,又不舍地把它们放回原位。
“信封口了,不能动。”她说。
李闻雯的目光终于落在自己的骨灰盒上,她伸出手指想触碰一下,但半途手突然神经质地抖了两下,果断作罢。
……
李闻雯勾回被风扑到眼前的碎发,高高抬起脑袋由下而上望着叶进,轻声道:“她消失了,会不会回来我也不知道。”
天很干燥,风很大,有太阳,但仿若没有。叶进瞧着这个又撅着屁股把墓碑挪回去的女人,终于眼皮微垂一步步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李闻雯把封层重新合好,墓碑也移回原位,然后回身沉沉往台阶上一坐,两条胳膊压在膝盖上,良久不响不动。
“叮——”一条微信语音跳进来。
“不是要离婚?你在哪儿?!”
“……在墓地晒太阳呢。”
李闻雯两手插兜儿拾级而下,瞧见距离她的穴位两排之隔,一个女生正捏着三根点燃的线香抱膝蹲着。女生二十左右的模样,很明显是个拙于言辞的人,半天也不跟底下的人说一句话。李闻雯转头望向墓碑,发现那里头葬着的也是个年轻人,12月20日生日,就是今天,而且恰巧名字里也有个雯,姓陈,最后那个字被女生的背包挡着看不到,比她还小几岁,不知道因何故去世。
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活得轻松的人呐。
2.
因为邱怀鸣微信里那句“不是要离婚”有浓稠的嘲讽味道,所以李闻雯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果然回去一进门就是一番连珠炮似的责难——邱怀鸣把程祥给叫来了。
“去德国留学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委屈邱迩了?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现在的社会竞争多残酷,说弱肉强食一点不为过,你是打算让他跟你一样后半辈子当个被人养着的一事无成的蠢货?!”
“怀鸣跟你动过几回手确实是他的不对,但你那些事儿我也不是不知道!我给你留着面子点过你多少次了!怀鸣在外面辛苦工作,给你提供优渥的生活,让你不必对谁点头哈腰领工资过日子,你就一点都不承情,就只盯着他做得不对的那处!”
“你要离婚,那我问问你,离婚以后你打算以什么为生?你毕业以后只做过一份工作,实习期没过就离职结婚去了,什么单位会要你这样的?你就连现如今租房子的钱都是用的怀鸣的,你是怎么鼓起勇气大言不惭说离婚的?!”
……
邱怀鸣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皱眉坐着,他这回倒是没有装出夫妻情深的样子,仿佛也被“程松悦”的“胡搅蛮缠”困扰得不轻。
李闻雯两手插兜儿面色平静地瞧着这对翁婿。
程祥站在人生和道德的高度杜鹃啼血句句锥心,把他自己都给感染得面红眼赤。邱怀鸣适时给程祥倒了一杯水,又万分无奈地望向他“天真幼稚”的老婆,接棒鞭辟入里生动形象地向她解释,“即便你能找到工作,你这样的,入职头两年再起早贪黑月薪也最多五千。你买回来没戴几回的那副耳钉也是五千,你曾经随手就送人了……我们俩再怎么样,也是十一年的夫妻了,我见不得你过得不好。”
两人大棒加甜枣配合娴熟,结合邱迩曾经脱口而出的疑问“这回是真的?”显然这并非是第一回 吓唬原主程松悦了,且从结果来看,屡有奇效。
“你俩依照以前的习惯PUA我的时候,是不是忘了我已经不记得你们这件事了?”李闻雯慢吞吞说,“我不记得你们了,所以听你们这样情绪饱满地说教,不但没法认同还觉得可笑……不好意思啊,我就直说了。”
“程老先生,你又嫌弃我是个被人养着的一事无成的蠢货,又在试图说服我继续被人养着,你似乎有点人格分裂啊?我那点事儿你知道又能怎么样呢?你不应该羞愧吗?我那不是遗传你的吗?”
“邱怀鸣,你对我动手的时候,以及你怂恿那几位情丨人给我发床照当个侮辱我的情丨趣的时候,也是十一年夫妻见不得我过得不好?你那些精彩的床照我邮箱的私密空间里可还都留着呢,并且不介意随时去修个电脑或手机。”
李闻雯毫不客气的一番话,说的程祥和邱怀鸣仿佛被掐住了脖子,齐齐变了脸色。直到此刻,两人才终于意识到“失忆”的后遗症有多凶险——“程松悦”脱离掌控了。
然而邱怀鸣之所以在公司能说的上话,是因为他老丈人在市监局做顾问工作,老丈人的亲哥是市监局的副局长;而程祥之所以日子过的滋润,是因为邱怀鸣借着孝顺之名的一笔笔转账。这个平衡断断不能被打破。
“我跟你妈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轮不到你评论,”早被撸了职称却仍未从高台上下来的前教授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喘气声都粗了,“我自问待你不薄,出高额择校费给你读一流的中学,又出天价赔偿金补偿被你霸凌的同学,甚至即便当年你推得你阿姨流产我也没跟你计较。但你这些年荒唐事做了一桩又一桩。怀鸣是邱迩的爸爸,你冷静些,也给邱迩留点脸,那好歹是你生的。”
邱怀鸣收起先前的无奈脸,又露苦笑脸,摇头道:“以前我对不住过你,你也对不住过我,我们既往不咎,继续过日子,行吗?至于邱迩去德国的事情,我们再谈谈,你真的不能意气用事。”
李闻雯听得嘴巴微微张开,她现在有几分明白程松悦的困境了。眼前这两个男人的演技实在了得,几乎把他们自己都给说服了——他们未尝觉得自己是在做戏,而且互相之间配合打得太好了,她但凡脑子稍微糊涂一些,或者意志稍微薄弱一些,都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意气用事”地做又一桩“荒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