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闻雯将要把手机递给他,又顿住,有些发愁,“但,你这一只手怎么玩啊?”
邱迩倚向床头,屈起只有轻微伤的左腿,再在腿上斜放一只枕头,“这样就行。”
李闻雯将手机放到枕头上,邱迩用右手仅剩的三根手指艰难抵着,左手点开游戏App,抬头向李闻雯展示,“你看。”
李闻雯没忍住又兜了兜他的脑袋,她轻声道:“再忍忍,哭没有用,哭也疼……你前几天不是说没玩过密室逃脱吗?等你把腿养好了我们就去。”
邱迩保持着给她看自己“身残志坚”行为的自得表情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两句话。他不及她腰高的时候都没被她这样哄过,如今他已经长得快要跟她一样高了。
李闻雯着实没有想到这样随口的两句话能引来邱迩这么大的反应。他目不转睛望着她,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地扑簌簌往下落,没有任何征兆,很突然。
李闻雯惊愣片刻,轻轻呼出一口长气,放弃赶在上午去办入院手续的打算,肩膀微微下沉,把邱迩揽进怀里。
“我小时候是干嚎,光打雷不下雨,你这不会偷工减料啊。”李闻雯说。
“再这么哭一会儿你就该脱水了,我们来的时候没带水杯,可没法给你补水。”李闻雯又说。
……
2.
早晨在救护车上李闻雯似乎看到了拳头大小的太阳,光线稀稀拉拉的,像从破旧的筛子里漏下的似的,医院里一通折腾后再往外望去,连拳头大小的太阳也没了,天空仿佛被一块铅灰色的幕布遮住。
李闻雯补办完住院手续,低着头慢吞吞往回走。她在思索如何能将邱迩带离邱怀鸣——是说在她有一天消失以后——但不管如何思索,都没有万全之策。
李闻雯两手揣兜儿里回忆着醒来以后翻阅的各种志怪故事,她琢磨着,她有一天消失以后,无非出现两种情况,一个是程松悦回来了,一个是程松悦没回来这个壳子直接空了。
如果是前者,程松悦直接跟邱怀鸣复婚也说不定,多半还会唾骂她脑子有病多管闲事。
——回顾绿瓣帖子里此人“波澜壮阔”的前半生,李闻雯自认对她这个人的侧写还是比较准确的。
如果是后者情况更糟,邱怀鸣是邱迩的第一顺位监护人,没有大问题是不会被剥夺监护人资格的,他强烈的控制欲和独断专行,只要没把人逼出个好歹,在当前社会都不属于“大问题”之列,如果坚持告诉可能还会被斥以“不识好歹”。
——李闻雯早就确认过,虽然邱怀鸣一个幽深的眼神就能令邱迩如惊弓之鸟,但他确实没有对邱迩使用肢体暴力的习惯,他今天推搡中把邱迩抡下楼也的确不是有意的,这点前面在等核磁共振结果的时候邱迩醒过神来也如实告知陪诊的民警了。
而且退一万步说,即便邱迩侥幸能脱离这对父母,他一个未成年能去哪里?多半是被送到爷爷或祖父那里,有什么区别?
李闻雯此刻终于切身体会醒到“原生”家庭的泥沼能有多深。她深感挫败越走越慢,无意识地耸肩将下巴缩进衣服领子里。片刻,疑惑地嗅了嗅……是叶进身上的很好闻的果木香。
李闻雯走过一面黑玻璃幕墙,又慢慢倒退回来,转过身认真地望着墙里的女人。女人长过下巴的黑卷发被整齐地扎成一束,兔子尾巴似地支棱在脑后,精致的小尖下巴渐趋圆润,但因为肤白脸小颈长,所以反而弱化了五官的攻击性,给人平添几分温和……鸦黑色羽绒服很好看,一眼看去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设计,但上身很托人。她扭头去翻后衣领,想瞧清它是什么牌子,又倏地顿住,意识到没有这个必要,从各方面来说,如果这是她度过的最后一个冬天的话。
李闻雯低头又嗅了一下衣领,屈指挠了挠额头,长叹转身,与人撞在一起。
“啧。”被撞的人不耐烦地出了个齿音。
李闻雯霍地抬头,与安姚的前男友谢武泉四目相对。
李闻雯瞧见谢武泉的动作和他身边的人,脸当即沉下来了。
——谢武泉怀里正揽着个几乎是临盆状态的孕妇。
李闻雯去世到现在也才四个来月,而安姚和谢武泉是在她去世前两个月分手的,谢武泉闪恋闪婚李闻雯能理解,但他是怎么虚空变出来两三个月怀上孩子的。谢武泉有些微直男癌倾向,不可能给别人当便宜爸爸,李闻雯虽然一直看不惯安姚的这位“前男友”,但对他还是小有了解的。
孕妇皱眉绕开李闻雯,继续与谢武泉聊着,只轻飘飘一句话就佐证了李闻雯的猜测。
“老公,浓眉大眼可以像你,但个高腿长这点得随我,唉,你们一家子都是五五分身材你发现没?”
“你别对着我说,你夜里摸着肚子对着他说,希望他能听妈妈的话。”
……
是那么不令人意外。
3.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是姓谢,谢武泉是吧?我在李闻雯那里看到过你和安姚的合照,”李闻雯在谢武泉夫妻身后扬声叫住他们,“那这位一定就是安姚了。”
“你是哪位?”谢武泉面露疑惑。
“有病吧?!”谢武泉的妻子急赤白脸斥骂。
李闻雯轻轻一挑眉,立刻就明白这位直接跳脚的多半是知三当三。但她装作愚钝没接她茬,仍旧热情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