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胖,但浑身上下肌肉紧实,一看就知常年在干活,比姜富海那一身软趴趴的肉康健了不少,且年轻人目光清明,身姿笔直,几次相见都进退有度,何老爷真的是越看越满意,这才像是自己的亲儿子嘛,那个姜富海……只会让他丢人,害他在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何老爷出门去了隔壁。
姜富海任由丫鬟给自己穿衣,魂不守舍,脑子里想着父亲对二弟的亲近……大户人家的老爷会随便抓年轻人的胳膊吗?
不会!
那父亲为何要抓?
他不敢深想,越想越慌,而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何老爷出现在门口。
姜富海回头去看,只见何老爷面色严肃,神情不辩喜怒,他一颗心怦怦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爹?”
何老爷上下打量他,眼神探究:“出去!”
所有的丫鬟不管手上的活干没干完,立刻撒手福身退下。
姜富海拢住还没有系上腰带的外袍,很是不安,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一抹笑:“爹,儿子还没穿好……”
何老爷不打算与之虚与委蛇,没有这个必要,年轻人乡下长大,毫无城府,有什么都写在脸上,他直接打断:“姜富海?”
听到这声称呼,姜富海心头咯噔一声。明明三日之前父亲才说富海是个好名字,上族谱时只需要改姓,改为何富海就行。
何老爷板着脸缓步踏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姜富海的心上。
“年轻人,我给你最后一个说实话的机会,若你愿意将认亲之事和盘托出,本老爷留你一命,看在姜家养大了我儿子的份上,就不追究你们欺瞒之事。若你还要装傻不知,别怪本老爷手下不留情。”
他面目威严,语气深沉,满满的肃杀之意。
姜富海惶惶然抬头:“我……”
没有第一时间否认,那就是默认了姜家换子。何老爷一想到自己被无知小民愚弄,还险些在众多亲戚友人面前丢脸,瞬间勃然大怒:“跪下!把你身上这身衣裳扒了,凭你也配穿?”
姜富海终究是在小村里长大,第1回面对富家老爷的威严和怒骂,吓得魂飞魄散,一片慌张中,只记得按照吩咐做事,急忙脱下外袍,恭恭敬敬跪好。
见状,何老爷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尽失,姜家果然骗了他,好在事情还没有变到最糟,他没有被糊弄了去。
“说吧!”
姜富海知道他是让自己说前因后果,可……他不知道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求爹……老爷明查。”
此时温云起也站到了门外,何老爷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吩咐:“大川,你进来。”
温云起推门而入,看到地上瑟瑟发抖的姜富海,也没多问。何老爷让他坐,他就坐在了另一边。
“胎记怎么回事?你们姜家到底是什么时候打算换孩子的?”
只看伤疤,两人的疤都不像是近几年才有的,更何况,姜大川对于自己受伤之事毫无印象,那至少也是五岁之前。这么一算,足有十几年了。
也就是说,姜家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想好了将两个孩子的身世互换。
何老爷越想越怒,一巴掌拍在桌上:“说话啊,哑巴了吗?”
姜富海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心里恐惧到了极致,像是揣了一万只兔子般砰砰直跳,手指脚趾全部并拢抓紧。
下意识的,他想找人帮自己说话,抬眼看向了温云起。
温云起面色淡淡,假装没看见。
姜富海喉咙堵着,发不出声音,他浑身颤栗着,眼神里满是哀求之意。随着时间过去,他见二弟没有帮自己说话的意思,心中渐渐生出了不忿、嫉妒、怨恨之类种种情绪交织
半晌,他憋出一句满是怨气的话:“姜大川,我若不带你来,也不会发生这些事。”
这是承认了换子之事!
何老爷冷笑一声:“大川才不会像你这个蠢货,他猜到身世有异,无论你带不带他,结果都一样。”
姜富海一愣,脱口道:“不可能!”
何老爷说起自己的亲生儿子,语气里满是得意:“刚才我泼的茶水明明不会打湿他的衣摆,他是自己凑上来的。即便你不带他到何府,回头他也能找到机会跟我说实话。”
姜富海还真没注意到茶水泼来时姜大川的应对,那会儿他只顾着自己痛,还有可惜了衣衫。他茫茫然抬头,对上江大川的眼神,忍不住问:“你何时知道的?”
“很明显啊。”温云起早就想跟何老爷告状,姜大川从小到大可不算过得好,不过,父子之间不亲密,他也不可能主动提及这些事,这会儿话头递到面前,他立即道:“最明显的一件事,咱们兄妹三人从名字上来看,我和你们俩都不同。还有,从小到大,爹娘最舍得使唤我。就比如昨儿,我累了一天,进门就有人吩咐我做事,而你已经在屋檐下坐了好久,包括三妹,她什么都不用干,光等着吃,家里所有的脏活累活都等着我回家再做,这种情形不止一次,原先我没有细想过,心里念着姜家的养育之恩,也不在乎这些小事,力气和精力这东西,睡一觉就有了。后来知道你有一个富贵的爹,我一开始还想着可能是爹娘想要讨好你,好让你认祖归宗以后心甘情愿照顾家里,但后来一想又觉得不对,父母爱子,即便屎壳郎,也会觉得自己的孩子最光滑最好看。他们对你和妹妹的疼爱
不是假的,也没有人会在一窝孩子里只使唤自己的孩子。”
他掰着手指算,“遇上春耕秋收,最累的活儿都是我的,春天里搬爬犁,秋日里搬粮斗,这两样各有二百多斤,每次搬到地里再搬回来,全都是我的活,你一次都没碰过。有次收工那天我没去地里,这些东西也等着我摇船回来以后去地里扛,还有,家里每次出粪,你摸过吗?那攒了大半年的粪搅动开来是什么样的味道,你一次也没闻过吧?而我……闻了至少十年。我怀疑姜家养我,不是养儿子,而是养长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