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小河,默默调节心绪。何相安人不错,她不该为难他。
“我爸在坐牢。”何相安忽然道。
罗泽雨转头看他,神情难掩意外。
何相安也盯着河面,静静流淌的河水,不如前几天那样多姿多彩。“他下属违规放贷,被举报,潜逃出国,我爸受牵连,判了五年。”
他声音异乎寻常的低,像是说话很艰难。罗泽雨道:“要是说出来不开心,可以不用说。”
何相安小幅度摇摇头,这件事在砾山镇不是秘密,说出来没有压力。“我以为家里出过这样的事,其他人只会看不起。”
“我也以为会是这样。”
何相安无声看向她。
“我是觉得,按道理应该会是这样。可是,大人的世界好像不是按道理来的。”罗泽雨道。
“所谓道理,就是大人世界的规则总结。”
罗泽雨耸耸肩,“所以道理不一定是对的,大人自己都不那么做。”
何相安怔住。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正事:“听到小河广播了吗?”
经他提醒,罗泽雨也跟着回转心神,试了试,道:“没。”
两人神色在同一时间变得纠结。
眼见太阳落山,晚霞失去存在过的痕迹,罗泽雨叹道:“我们的小河广播志,今天又没法更新了。”
“明天还来?”
“当然。”顿了顿,罗泽雨扭头看他,道:“你不想来?”
“为什么不来?”
“没进展啊。”
何相安起身,迎上一阵不期然的晚风,暗淡无光的河水因而出现波纹,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懵了几秒,以为是起太猛所致,定了定神,道:“砾山镇上一次出现极温天气是十年前,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暑假快要结束了。”
罗泽雨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怅然,不是因为今天没进展,而是因为暑假已经没剩多少天。高二开学,高考进入倒计时,他们不会再有机会来小河,而且按十年前的气候规律,极温天气也许会结束。
“明天再来!”罗泽雨忽然道。
她突然的振奋更像松鼠,何相安冲松鼠点点头,“明天再来。”
第21章 .
隔天去镇医院送完饭,何相安没作多久停留,早早赶去砾河,却还是罗泽雨先到。
她捡了一堆石子,时不时往里面扔一块。河边吹过微风,一阵比一阵燥热,何相安走近她,刚好见她丢下石子,水面发出一声叮咚,泛起很小的涟漪,转瞬恢复平静。
何相安先是咳了咳,提醒她自己的到来,而后走去她身边,和她一起观望小河。
生怕惊扰什么生物似的,两人默契地没有过多交谈,俱自心怀虔诚地安静等待。
河面陆续吹来好几阵热风,像一柄巨大的羽毛扇子。罗泽雨闭起眼睛,眼前并非漆黑一片,有无数橙红色光点在跳跃。她感觉自己忽然变得很轻,好像也幻化成了碎光,暖风拂面,带来河水的气息,她不觉得燥热,只是感到放松。
然而就在这一刻,何相安神经末梢突然蹿过一道电流——某种类似颅内嗡鸣的震颤,不对,那不像是声音,更像是大脑皮层被强光扫过的灼痛,紧接着,有个念头像异物入侵,蹿进他的大脑:某人正在对小河祈祷,想要在暑假结束前,找回六岁时溺水的全部记忆。
暮色渐渐烧透云层,何相安心下震颤不已,为那则转瞬即逝的念头。他想再次听到什么,最好是她没提过的新东西,好让他开口求证。他死死盯住河面,直到最后一缕霞光散尽,再没听到任何内容。
这一天分别前,何相安心率久久降不下来,以致大脑钝痛,心脏周边区域也有些酸胀。
相较而言,罗泽雨松弛许多,照常和他道别。“今天又是无功而返,明天再不行,我准备下水。”
“你之前说,广播发送是以语言的形式。有没有可能,语言只是你解析它的方式,好像文字,阅只是看,是第一步,读才是理解。还有察言观色,根据一个人的表情判断他的想法,也不是通过语言。”
罗泽雨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何相安沉默片刻,道:“为保证样本量,我们需要其他人加入。”
“我同意,但曾序不行。”
“或者找你的朋友、家人。”何相安刚听说她有姐姐,料想就是在油饼摊遇到的那个。
罗泽雨摇头,“我家人不行,朋友……她不在砾山。”
两人都认可加入新成员,但因实在想不出人选,不知不觉耽搁下来。直到天色越来越沉,何相安脑中乍然出现一个名字:“你认识涂修志?”
罗泽雨眼一亮,“他可以。”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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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相安的暑假日程十分规律,早上七点半起床,如果不用陪爷爷去镇上吃油饼,家里八点吃早饭,八点半左右开始课业学习。一般情况下,上午文科,下午理科。六点前,他先去镇医院给母亲送饭,六点半回家,再和爷爷奶奶一起吃晚饭。七点到八点,他拥有一个小时的娱乐时间,可以看电视、上网,或读闲书。往年夏天不热,爷爷会邀他一起散步,爷孙俩散步不聊学业,通常聊历史。上高中后,爷爷要求何相安读《资治通鉴》,让他从中理解朝代更迭,兴衰变迁。
对何志东的这一行为,许筱宁私下对儿子道:“家里有直系亲属服刑,走不了政途。”
何相安那时不理解:“《资治通鉴》和政途有什么关系?”
许筱宁神情滞了滞,“没关系,爷爷让你读,有他的道理。但如果你不喜欢,不用强行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