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泽雨愣在当场。这段时间,太多事情干扰,她几乎忘了来小河探秘的初衷,除了对神奇现象自然而然的关注,她确实想知道当天发生了什么。虽然她心知,揭开记忆面纱之后,会有一些她不愿意面对的真相出现,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想要找回它。
心里重新转起寻踪的念头,罗泽雨突然感到下身极其不适,急需回家处理。于是当先向另两人作别,话不多说走了,至于记忆的碎片,回去拼也不迟。
罗泽雨一走,何相安和涂修志双双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独处。直觉告诉何相安,他不喜欢这种独处,正想开口说再见,涂修志率先道:“接收小河广播的体验,能不能和我详细说说?”
何相安愣住。
“既然我没漏掉什么物理上的步骤,那是不是心理上的步骤,我没做,导致我没法接收内容,我现在怀疑这个。”涂修志道。
涂修志语气诚恳,像是在找何相安请教一道题目。这在他们为期一年的同班同学生涯中,是从未发生过的状况。相反,涂修志才是那个总被同学围着问题目的对象。何相安感到十分陌生。
白天的家务和补课都已完成,涂修志不赶时间。何家晚上七点开饭,骑车回家不过十分钟,何相安也不急。两人于是在夜黑无风的郊外踱步,何相安简明扼要回答了涂修志的问题。
“听起来,倒真像语文老师常说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们接收到的,都是意会的内容。”涂修志道。
“差不多。”
话题的尽头,正是郊外小径的尽头,再往前,要到大路,何相安一步跨上单车,以行动传达自己的去意。
涂修志看出他的意思,可是,他还有问题想问,“对罗荃小时候的事,你有什么推想?”
这一刻,何相安感知到了涂修志的执着,忽然明白为什么他能一直考第一。他想了想,反问道:“你先说。”
“我听不到她的心念,不清楚她记得多少东西,反正我不相信镇上流通的说法,她自己突然跑到砾河玩,突然溺水,突然被救,突然失忆。”涂修志道。
何相安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道:“我听到的心念,都是她当下的心理活动,不包括以前的记忆。”
“当下的心理活动……是什么?”
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何相安暗道。“能说的,她自己已经说过了,至于其他的,我不方便说。时间不早,爷爷奶奶还在等我吃饭,走了。”话毕,果断蹬车离开。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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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语素决定明天按期离开,砾山镇之行,没有跑到有价值的线索——金既成的形容更准确——没有挖掘出超越她认知的内容。暗访过的疯子,不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年,大部分只是家长里短的争吵,或高温天气下的情绪失控,她甚至没能访到一位医学意义上确诊的疯子。至于女童溺水事件,仅凭几位关键人证给出的证词,凑不起一则耸人听闻却又真实可信的小镇往事。
“这个小镇上的人,觉得六岁小姑娘莫名其妙在河里溺水,父母不是想送医院,正常;亲生女儿养到六岁被送走,再生一个儿子,正常;道观供养女师父,重大法会却不许女孩进,正常……1956 年,《人民日报》发表《保护农村妇女儿童的健康》,‘妇女能顶半边天’从那时候就开始广为流传,五十年过去了,状况并没改变。我想写报道,可是只写我刚才说的这些,远远够不上一篇深度报道需要的内容。”
她喝了酒,酒精激发了情绪,金既成看出她难受,识趣地由她说,不轻易插话。
“当然,我可以用一些写作技巧,虚虚实实地写,可以生造一个引子,可以编故事,我想过的,把罗泽雨和范海丽的童年往事串在一起,化名写小雨和小丽,她们是好朋友,有一天,小雨得知小丽即将被父亲送走,两个小女孩舍不得分开,小雨胆大,决心带小丽逃跑,不巧碰上暴雨,泥土湿滑,小雨不幸失足落水……或者,再写得更夸张一些,两个小女孩以死明志……”王语素停在这里,仰头猛灌了一口啤酒。
金既成拍拍她的背,“明天还要早起赶车赶飞机,别喝太多。”
王语素道:“其实一开始我来这里,不是来工作,你给我抛来的那些噱头、钩子,远不如偏远农村未成年女童被性侵有噱头,而少女被性侵的素材,我手头上有很多,无论我把它们写得多么有技巧,它们始终没有机会见报,你猜为什么?”
金既成沉默。
“因为类似报道太多了,再写就是炒冷饭。”王语素道,“男性本就不愿意看这类报道,女性为了回避痛苦,也不愿意多看。大众对这类事件脱敏,所以,它就这样沦为了稀松平常的真相。我本来以为砾山镇的事可以不一样,没想到,结果还是一样。这件事,我觉得它不对,可光是我觉得没用,得要更多人觉得不对,才有改变的可能。”
“也许你有妙笔生花的能力呢?”金既成道。
王语素闻言,面露无奈,又闷头喝酒,道:“我九月份离职,改行,去做公关。”
金既成惊住。
“他们给的是副总监 title,薪资也不错,我没什么理由拒绝。”王语素道。
“什么时候做的决定?”
“刚刚?或者今天早上。”
金既成点头,心下了然道:“所以你来砾山,不是来工作,是来做决定?”
王语素默了默,道:“我来找答案。孟子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想知道,我到底穷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