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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107)

沈老爷正因行程受阻,百无聊赖的,恨不得找一件事儿来做一做呢,闻言自然乐得闹腾。

掌柜本不肯,是陈叔道:“我家主人说了,昨日接连两次把我们的人吓坏,不是凶案,自然是闹鬼了。若掌柜仍坐视不理,咱们便闹出去,告上官府,到时候衙门派了人来,不仅要搜个底儿朝天,只怕还要耽搁店家做生意呢,且这闹鬼的名头再传出去……”

掌柜的听了这些话,自是胆战心惊,本来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而若再闹出更大的事来,自然得不偿失,再加上沈老爷也在旁,当下不敢不从。

云鬟在楼上静看,见宋先生出门来,她仍是站着不动,面无表情。

宋先生打量楼下情形,看到陈叔跟沈老爷在内,又看云鬟如此,自知其情,便冷冷道:“小丫头,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云鬟道:“我不过是个过客罢了,不知宋先生是什么来历?”

宋先生闻答,目光森森看她一眼:“我奉劝你,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多管闲事。”

云鬟道:“然而我已经管了,你待如何?”

宋先生眉峰一皱,握在腰后的手猛然握的紧了紧,却仍不动,道:“你倒是有恃无恐,看不出,你这样的小丫头,竟有那样的高手……”

云鬟听到这里,方看向他。

宋先生打量她的神色,蓦地停口,目光变幻了会儿,才说:“你既然想找那尸体,那就找好了,掘地三尺都使得,你若真的能找到,我就心服口服。”

云鬟不答。

宋先生冷冷一笑,转身欲回房。

云鬟忽道:“你方才说井水不犯河水,却是错了。”

宋先生回头看她,云鬟道:“可知你最错的是什么?”

宋先生喉头一动:“怎么?”

云鬟道:“你不该对他出手。”她微微扬首看着宋先生,双眸明定如星,又道:“你笃定我找不到尸体,却不知我年纪小,是最受不得激的,竟一定要找出来不可。然而到时候找出来,只怕先生就不能只是一个‘心服口服’而已,岂不闻:杀人者死。”

宋先生直直地盯着她,半晌咬牙笑道:“好。”转身进屋去了。

此刻楼下已经喧闹起来,众人慢慢地找了两间房,有些没住人的房间自然无碍,但是有些入住了的客人,自然有些不乐意,就口角起来,掌柜的被两头挤逼,只好陪笑罢了。

云鬟看了会儿,便也下楼,跟着走了一遭儿,连伙计们的住处,厨房,杂物间等也一一翻找过。

如此,足足地忙了一个时辰多,才把底楼的房间都找遍了。

因又上了楼来找寻,不免又打开宋先生的房门重新找了一遍,宋先生也不说话,袖手冷眼而已。

眼见过了吃中饭的时候,沈老爷过了兴头,又饿了,便派了四个护卫跟随搜寻,他自个儿却去堂下要了中饭吃。

掌柜的有气无力,却只得强撑着,终究把楼上一层的楼房都找了个遍,却果然一根毛儿也没找到。

掌柜陪笑的脸都僵了,此刻见什么也没找到,底气便足了起来,满心恼怒,便抱怨道:“如今可消停了么?难道真的要把整座楼翻个个儿?”

陈叔只当没听见的,便拉着云鬟走开,掌柜兀自在背后嘀咕,只不敢高声。

陈叔悄然道:“凤哥儿,我亲跟着看的,委实找的仔细,只怕不在这客栈内。”

云鬟心也纳闷的紧:昨夜客栈外也都仔细找了一番……难道宋先生竟有神法儿,把尸体凭空弄的不见了不成?

满心疑虑往回走,忽然眼前一暗,抬头时候,却见是宋先生,低头望着云鬟,满眼邪恶嘲笑之意。

云鬟虽憎恶此人,却因瞧不破他的手法,倒也有些佩服他的奸猾。

正在此刻,却听楼下沈老爷道:“这菜是不是不新鲜?味道有些怪。”

云鬟转头去看,无意中却见宋先生脸色稍有变化,也低头仔细看楼下。

掌柜的正也下楼,却不敢得罪沈老爷,忙赶上前道:“不至于?今儿下雨,虽不曾去买,但都是昨儿的,天这样冷,一夜罢了,自坏不了。”

沈老爷又吃了口,咂摸了会儿,笑道:“也罢了,这样大雨,自也不能叫你们冒雨出去。”

掌柜的心头一宽,又忙说了无数好话。

云鬟看了会儿,瞧不出什么意思,便又看宋先生,却见他脸色缓和,隐约似松了口气。

下午时候,雨下的仍紧,因不能上路,店内的客人都有些焦躁,三三两两挤在客栈门口,往外看雨,陈叔耐不住,也转过去看了会儿。

掌柜见住客如此,只得叫戏班子打点精神,装扮起来,认真演了一出《白娘子水漫金山》。

一时之间,青白蛇,法海许仙,各色的水族妖怪等,舞舞打打,吹吹唱唱,重又喧腾热闹起来,引得客人们都落座看戏,方少了许多抱怨。

云鬟看了会儿,耳畔听有人道:“他们演的好么?”

云鬟回头,见是薛君生,她便道:“我不懂这些,只看个热闹罢了。你必然是懂的?”

薛君生笑笑:“其实若认真看,是能瞧出好不好的……只你心不在此,故而不入戏罢了。”

云鬟听这话说的颇玄妙,随口问道:“要如何才算入戏?”

薛君生道:“你只瞧……比如白娘子的手指动作,以及眉眼表情……你便能看出她是不是用心,你的心若能随之而动,就算是入戏,也就算是她演得好了。”

薛君生的声音十分温柔,只听着他说话便让人极受用的了。

云鬟随着他指点看去,心中却想:“他的嗓子无碍,这便极好。”

耳畔是锣鼓胡琴等乐器奏响,是法海头顶僧帽,手持法杖,喝道:“孽畜,还敢胡言!”

那素衣劲装的白素贞手持双剑,便愤愤唱道:“堪笑你秃驴无道,向吾行舌鼓唇摇。却便似悬河泛滥云霄,因此上赶灵山到霄台费牙敲,任你活如来将他板倒……”一头的珠翠绒球乱摇乱滚,白衣挥动,又凄凉又激愤。

正唱得正好儿,门外忽地又来了两个客人投宿,见里头这般热闹,都笑道:“我们在外头被雨浇的厉害,原来是因你们这里唱水漫金山呢!再多唱一会子,白马寺也都淹了!”

另一个也笑说:“快且住,白马寺里可没有法海,让白娘子移驾罢了,只苦了咱们走路的人。”

掌柜的忙招呼,便问两人自何处来,这两人道:“先前白马寺里躲雨,见这雨也没个停歇的时候,索性赶路过来了。”

掌柜呆问:“往白马寺的路不是堵住了?两位如何过来的?”

两人笑道:“我们才走过来,哪里堵住了,你听谁说的,想是耍弄你的。”

掌柜的不免目瞪口呆,这会儿几个客人因听见了,忙过来询问,掌柜的叫苦道:“是早上有个过客在外头嚷了一句,我因听见了才信了的。”

云鬟跟薛君生在上面听了,彼此相看,便奔下楼来。

正沈老爷也听见了,因不看戏,竟跳起来嚷说:“早说不就好了么,老爷便不在这儿耽搁了!”当下叫家丁丫头们搬行李,便要往白马寺去。

云鬟见状抬头,却见楼上人影一晃,是宋先生进了房。

不多时候,两下里竟都收拾妥当,并其他几个要去白马寺的香客,众人吵吵嚷嚷,相继出门。

沈老爷临出门,便对云鬟跟薛君生道:“凤哥儿,薛小哥儿,老爷自去了,改日有缘再见了。”说话间往里一看,笑道:“原来宋贤弟也要上路。”

两人随之回头,果然见宋先生也背了个小小包袱出来,因对沈老爷笑道:“自然了,我也是佛心虔诚,见沈老爷要‘上路’,就也……随着一块儿。”

云鬟在旁察言观色,只觉着他的语气十分不善,不由暗中焦心。

但是如今都找不到尸体,自然也没有法子奈何他,宋先生临出门,却又止步,转身看着云鬟,道:“凤哥儿,后会有期了?”双眸之中是难以掩饰喜色跟放肆嘲弄之意。

云鬟自看的明白,却一言不发,只看着沈老爷的家丁撑着伞,送他上了马车,宋先生跟在后面迈步出门,往外而行。

云鬟咬着唇,不愿再看,因回过身往内而行。

薛君生忙跟上,唤道:“凤哥儿……”

云鬟本是个无波淡漠的性情,可此刻却满心挫败之感,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往楼梯口而行。

不妨因客人散去,台上一众戏子四散,云鬟被阻在中间儿,眼前一时之间都是些妖妖怪怪,各种奇形怪状,将她困在其中。

便在此刻,云鬟生生止步,双眸便直了。

房中杀人,夜晚惊魂,宋先生沾水的靴子,以及客栈内外都找不到的尸体……

眼前戏子们仍有条不紊的经过,一个个涂脂抹粉上了严妆,饰演法海的那位甚至把偌大僧帽取了下来拿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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