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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235)

当看着身边儿有个跟自己有一丝相似的人之时,无法亲自动手的卢离仿佛找到了人生乐趣所在,他看着林禀正困苦,看着他走上邪路,看着他一再犯案……就仿佛他自个儿也跟着行事一样,如同一种诡异的演练。

有一次他甚至装作一无所知的前去接触林禀正,看着他微微惊慌却又冷漠的模样,卢离心中兴奋莫名。

他甚至暗暗希望林禀正可以更疯狂一些,让这场嗜杀之戏不必落幕。

只可惜,想不到事情竟是如此终局。

擒拿林禀正之时,京兆府的人也在场,只一眼,他就认出了被巽风抱着出来的那个人是谁,虽然被包裹的看不出端倪,却瞒不过他的眼。

——崔云鬟。

卢离从很久之前就知道这个名字了。

那时候,刑部才捉到了鸳鸯杀,张大继高兴之余,便带卢离前来,因说道:“你瞧,这就是杀害你全家的人,如今终于要伏法了。”

卢离看着牢房中的鸳鸯杀,他已经有些不似人形了,然而当他一抬头、露出乱发之中的那双眸子的时候,却知道的确是他!

当看见卢离的时候,鸳鸯杀忽然扑到跟前儿来,张大继只以为他垂死挣扎,便对卢离道:“不必怕,他上了手镣脚镣,再也伤不到你了。”

可是卢离却只盯着里头那人,见鸳鸯杀抓着栏杆,低头看着他笑,道:“原来是你?你长大了许多……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卢离心中略有些怕,忙躲在张大继身后。

鸳鸯杀却又站起身来,望着张大继道:“你们不必得意,休说是你,白樘也捉不到我,若不是崔家的那个小丫头,你们能在老子跟前儿耀武扬威?”

张大继呸了他一口:“恶贼,怪物!杀千刀的禽兽,被凌迟处死都不足偿你所犯的罪。”

鸳鸯杀桀桀笑了两声,道:“我会被千刀万剐,可是我不会死,因为……世间绝不止我一个怪物。”说到这一句,便低头又看向卢离,双眸之中带着邪狞的笑意,仿佛在预言什么。

卢离淡淡地将前情交代过了,书吏一一记录在案。

卢离道:“我知道鸳鸯杀被缉拿归案是因为崔云鬟,我也知道林禀正之所以会死也是因为她,所以……”早在崔云鬟回京之时,他就暗中留意了,对这女孩子的行踪举止,烂熟于心。

在尸首上写上一个“崔”字,似挑衅,似复仇,有一种隐秘扭曲快感。

书吏才要记录,白樘抬手:“这句不用记录在岸。”

卢离听了他这般吩咐,忽地问道:“他们到底死未死?”

白樘不答,卢离自言自语道:“多半是没死,不然,如何我看不见他们?”

白樘面沉似水:“你可还有其他要说的?”

卢离眼神有些恍惚,顿了顿,才说道:“我死也想不明白,她到底为何会知道那些事。”

堂上一片沉默,那正大光明金字底下,江崖海水捧红日之前,是那人一身仙鹤起舞的朱红官袍,沉静答道:“暗室亏心,神目如电。神鬼不可欺,律法更不可欺!”

第137章

这日午后,清辉同蒋勋阿泽三人来至刑部。

季陶然昏睡了一天两夜,终于醒了过来,期间建威将军府自也有人来看,季夫人哭的泪人儿一般,几度晕厥过去,本欲将季陶然带回府中亲自照料,只因伤重不易移动,只得先如此。

云鬟因脸上有伤,暂时便也安置刑部,因季陶然醒来,便欲探望,谁知正好季夫人等在,她只得止步,只站在廊下远远地往那处观望。

只见不时有人捧汤捧水进去伺候,却不见清辉等人出来。

云鬟张望了会儿,看不出端倪,又因站了半日,额头突突作疼,也不知是外头的伤,还是怎么样,当下只得按下那担忧之心,转身要先回房去。

谁知才一回身,就见有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彼处。

原来竟是白樘,也不知他从哪里来,身上尚且着团领衫,乌纱罩顶,帽翅衡平,越发显得面如冠玉,人物端方。

云鬟忙垂首行礼:“见过侍郎。”

白樘道:“你如何在这里?是想去看望季陶然么?”

云鬟道:“是。”

白樘道:“是因季府的人也在,故而不敢去?”

云鬟仍答了一声“是”,白樘道:“也不必在这儿站着了,你身上也有伤,便回去好生安歇,待会儿季府的人去了,我自派人告知就是了。”

云鬟忙谢过,又行了礼,犹豫片刻,低头匆匆欲走。

白樘看她自身边儿垂首而过,正也欲走开,忽然云鬟放慢步子,道:“大人……”

白樘止步:“还有何事?”

云鬟不敢抬头,却也知道不能耽搁他……来不及多迟疑,便问:“大人,我听说您已经审过了卢离,可是却并非是公审……不知、是为什么?”

前世云鬟原本不知这连环杀人事件会跟自个儿被劫事件有关,后来才知道是白樘把所有相关案件都封存在了刑部,外人竟不得而知。

云鬟虽猜是白樘的用意,可却不知白樘究竟为何如此,到底是否跟她有关。

白樘听她如此问,略一思忖,便转身看着云鬟,竟道:“你可知道……当初鸳鸯杀是如何被缉拿归案的?”

云鬟道:“是大人将他拿住的。”

白樘笑了笑:“那你可知道,是何人指点我发现他藏身所在的?”

云鬟愣了愣,望着白樘微微带笑的眼神,心底不知为何竟现出一朵花绽放的情形,这样清晰,可又隐约模糊,叫人分不清到底是她的记忆,还是不知为何胡乱浮现的一幕。

她缓缓摇了摇头,有些茫然。

白樘一笑,因把那日做客崔府,受她领路之事说了,道:“那时候你才两岁,我竟不知为何你会认得那凶徒,若不是亲身经历者,我也必然不信的。”

云鬟呆呆看着白樘,心底竟又浮想起那花朵绽放之态,疑惑道:“是我,带着侍郎大人去的?”

白樘点头,道:“那贼人本挟持住你,情形甚是凶险。”

那朵花的影子竟流流连连,挥之不去,云鬟喃喃:“花儿……”

她低低地一声,白樘却听得分明,微微蹙眉想了想,便道:“你说花儿?莫非是指的当时,我因要救你,飞花打中了那贼人么?”

此事对白樘来说自十分震撼,这许多年来也不曾忘记,这会又想起来,便微笑道:“我记得那时候你被那恶人抱在怀中,却浑然不怕,看见我飞花打伤了他,竟还笑了起来,可知我悬着心呢。”

云鬟抬手轻轻压在胸前,心怦怦乱跳,她凝神仔细回想,此刻才确认,这“花开”的确是她的记忆,而不是无中生有。

只不过,那原本并不是一朵花“盛开”,而是……那花儿被白樘掷出伤人,花瓣纷飞之态。

心底仿佛也听见那孩子欢快的笑声,伴着花瓣乱舞,如此令人喜悦。

正如白樘所说,那时候云鬟才只是两岁,一个尚且蹒跚学步的婴孩,心神懵懂,混沌未开,是以那时候的记忆对她来说,竟也是一片陌生。

却只记住了那“花开”的瞬间。

云鬟怔然无言,白樘心头转念,便问道:“你果然不记得此事了。本来,我心里也十分疑惑,这许多年来都也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会认得那鸳鸯杀,又如何会引我前去。”

白樘停了停,又道:“当初审讯那凶徒之时,他曾说了一句话……只不过不管是他跟我,都不敢相信罢了。”

云鬟问道:“不知是什么话?”

白樘道:“他说,他藏身崔府之时,有一次曾见过你,那时候他并未易容,故而你曾见过他的真容。”

可是鸳鸯杀素来行事滴水不漏,之所以肯暴露真面目,自然是因为对方才只是个稚龄孩童才肆无忌惮罢了,然而后来小丫头引了白樘去找他,鸳鸯杀虽不信一个小孩子会记得他的容貌,可除了这点儿,再无其他解释。

白樘虽也疑心此点,但仍也不大肯信,此刻说罢,便看云鬟道:“你半点也不记得此事了?”

云鬟垂首,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她沉默了会儿,忽地又说:“可是……可是我大概知道、我为什么会引侍郎过去。”

白樘原先想问她的正是此点,当下道:“为什么?”

云鬟轻声道:“我若说了,大人或许会以为我是个……是个怪物。”

白樘皱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当初你指点我找到夏秀珠的尸体,曾同我击掌为誓,我不会向你打听你是为何会知晓那些的,你若不肯回答,自然无妨。然而……不要说自己是怪物,我从事刑狱多年,见过许许多多的怪物,那些以残害无辜为乐,满手血腥,令人心生绝望的,比如鸳鸯杀,比如卢离,他们才是真正的怪物,而绝非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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