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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276)

旺儿因在门上,跟徐府其他小厮听说里头杀了人,都在乱猜一气,因笑着说道:“他们说是姓谢的小公子破的案子,我就猜是主子呢!果然就是,他们纷纷打听,我可是挣了好大的脸面呢!”

云鬟也不言语,周天水在旁打量她,便道:“方才你在厅内说的那话,听着简单,可真要做起来,一百个人当中,只怕也没有一个能做到的。

云鬟道:“大概是我眼尖一些罢了。”

周天水道:“只怕更加心细如发?”

云鬟一笑,因扫他一眼,忽地问道:“我先前在哪里见过周先生不曾?”

周天水诧异道:“这个不能吧?”

云鬟心中略想了想,仿佛只有那次逛街之时,曾经看见他在成衣铺子里站着,仅此而已。于是倒也罢了。

两人沿街而行,忽然迎面来了个醉醺醺的汉子,脚下趔趄,猛地竟撞向云鬟身上,周天水抬手轻轻在那汉子肩头一推道:“留神。”

虽看着并未用力,那汉子却向着另一边儿倒去,堪堪避开了云鬟。

周天水便笑道:“以后看着醉酒的人,倒要远远避开才好。”

不料云鬟看着这一幕,心底竟陡然想起另一场来——

那次在酒馆内听韩伯曹说了春红内情,云鬟被酒气所熏,出门之时,也似这般趔趄欲倒,当时有个人将她扶了一扶。

那时候她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是谁,只依稀看见那青绿色麻布衣裳跟靴子,但是现在因有所触动,凝神细想……那支曾扶着她臂膀的手,很大且有力,稳稳地握着,手指腹似乎还有些粗糙……

脸色微变,脚步亦停了,胸口发闷。

周天水见状问道:“怎么了?”

云鬟抬手在额头上扶了扶,喃喃道:“不……不对……不可能。”

周天水忙扶了扶她的胳膊肘:“方才也没看你吃酒呢,是什么不对?”

云鬟定睛看向他的手,却见这支手干净修长,有些过分白皙,跟她记忆中的那支很不一样。

可最要命的是,云鬟所记得的,在雨中扶了她一把的那支手,她之前也曾见过。

她从来不会怀疑她的记忆,但是这一次却恍惚……无法相信。

——那手的主人,曾从鄜州的时候护着她,一路伴随她到了洛阳,然后转至京中。

只要她见过的她都不会忘,且记得清清楚楚,她没有看见那雨中人的相貌,也没听见他出声儿,但她认得他的手。

那支手的主人,是巽风。

第162章

眼前那只手握着她的臂膀,往上轻轻稳稳地一扶,袖底淡青色的麻料衣裳随风一动,几点雨滴从那微弯的肘间淅淅沥沥地洒落,打在脚下湿漉漉水淋淋地青石板上,溅起极小的一簇簇水花。

一旦想起,那些场景便丝丝清晰,就仿佛着魔一般,不停地在眼前心底闪现浮现。

忘不掉,却又不敢信。

周天水见云鬟神情有异,脸色泛白,不由扶着道:“不会是方才在徐家受了惊吓吧?”

云鬟勉强摇头,却无心再应酬。

周天水十分识相,知道她身上不适,便一路安静地陪着她回到可园,又叮嘱说道:“大节下,可要好生保重才是,我改天再来探望。”

云鬟也举手做了个揖,默然无声。

周天水一点头,往前去了,走了不多时候便停下,回头看一眼可园门口,却见云鬟跟旺儿早已经入内去了。

周天水看了半晌,微微一笑,举手推门而入。

也是先前年底的时候云鬟才知道,原来周天水的住所,竟在可园旁边,乃是不大的一栋房子,连他在内,只一个负责茶饭的老妇,并三个随从。

自从十二日在徐府吃酒之后,云鬟再未出门,纵然前来请的竟比先前更多了数倍,都是会稽当地一些有名望的人家,只因在徐府见了云鬟之能,又亲听见县丞主簿等夸赞,因此纷纷想要结交。

反而把陈叔给忙了起来,他因是最早来会稽安家住脚的,但直到住了一年后,才得以认得几个差不多的人,却想不到,云鬟才搬来数月,便有这许多有头脸的士绅争相延请。

陈叔又惊又是喜欢。原来他也听说了徐府的事,知道云鬟又大大地露了脸,可惊喜之余,又有些叹息隐忧。

私底下,陈叔禁不住就跟林嬷嬷说:“我看着凤哥儿这样,真是苦恨她并不真的是个男儿……纵然现在这样,终究不是长法儿,若真的男儿,必然会有一番大事业做出来。”说到这儿,话语中便带了一丝苦恼惋惜。

林嬷嬷叹道:“可知我先前也曾这么说过?可是说这些也是没用,幸而凤哥儿是个有主张的,凡事倒是不用咱们替她操心,她如今这样儿,看着倒也和泰安乐,索性就由得她去、一切看天罢了。”

十五这日,因街上有花灯会,又是大节,陈叔便叫林嬷嬷领着云鬟上街散散心,毕竟这也是她在本地的第一个元宵,也可见识一番这南边儿的元宵夜热闹情形。

因此当夜,林嬷嬷便同露珠儿,晓晴,旺儿,一并陪着云鬟前去观花灯。

一路迤逦,不觉来到题扇桥上,只见夜风徐徐,两侧街头如天街一般,花灯逶迤不断。

河上也仍有乌篷船夜游,悠然有丝竹之声,船头同也挑着精致花灯,船上不知谁家少女,正俯身往水上放莲花灯,偶尔随水传来一两声娇语呢哝。

流水潺潺,灯火耀耀,同天上明月互相辉映,果然别有一番意趣,眼前街头衣影重重,笑语欢声,不时有孩童挑着灯笼从人群中穿梭而过,只留下银铃般笑声喧哗。

云鬟眼看此情此境,当真是前生今世都不曾亲眼目睹过的盛况,目光所至,逐渐地,心头那一丝隐忧稍微散开。

露珠儿跟晓晴两个早已经牵手自去玩耍,旺儿忍不住也跟过去,一边儿指点哪个花灯好,哪个粗一些。

林嬷嬷因看见毯子上的簪花精致,喜上眉梢,便俯身要挑几样儿。

云鬟眼看此情,心里喜欢,更加宽慰了几分,当下负手往前,不料才走数步,忽然转头看向旁侧。

却见在右手边儿,悬着数盏花灯。

当中一个,却是两个雪白圆润的童子,簇拥着一尾肥胖鲤鱼,栩栩如生。

云鬟定睛看了会儿,情不自禁走了过去,抬手轻轻地在那童子抱鱼灯上挑了挑,那灯便随之一动,上头的垂髫童子跟鲤鱼仿佛也活了一样,跟着抖了抖。

云鬟仰头看着,不觉微笑,双眸也透出几分光来。

那铺子老板忙道:“哥儿喜欢这个?我给您摘下来细看看……”说着便果然将灯摘下,递了过去。

云鬟正要接过来,忽然旁边多了一只手,轻轻巧巧地将花灯提了过去,笑说:“咦,这个童子灯做的还不错。”

店老板一愣,原本想说着灯已经有人了,不料一眼看见来人,那话就说不出口了,只是陪笑:“徐爷,您、您也喜欢这个?”

运来这忽然出现之人,竟正是徐沉舟,今夜他穿一件绛红色的绉纱袍,嵌玉乌纱罩冠,手中还握着一把扇子,看着竟有几分不俗气质。

徐沉舟目光一转,从童子灯上转到云鬟面上:“啊……我竟没看见原来是小凤凰。”

他的眼神竟是极亮,云鬟垂眸不看,只道:“徐爷。”

徐沉舟笑道:“怎么,你也喜欢这灯?”

云鬟淡淡道:“徐爷既然喜欢,我不夺人所爱,告辞。”举手作揖,转身便走。

徐沉舟见状,提着灯迈步赶上。

云鬟走开数步,徐沉舟道:“你这孩子如何这样不禁逗呢?我不过是信口说说,我知道你喜欢,就送给你如何?”

云鬟道:“不必费心。我若要,自己会买。”

徐沉舟皱眉道:“可惜这满街上只剩下这一个了,你难道不想要了?”

云鬟道:“已经归了徐爷,别人的东西,我不要。”

徐沉舟道:“你既然不要,那我只好扔了它了。”

说着,徐沉舟竟果然将那灯往旁边路上一丢,烛心倾斜,顿时便冒出火光来。

云鬟吃了一惊,眼睁睁看着那童子鲤鱼被一把火烧得精光,竟禁不住色变,略带怒意地看向徐沉舟。

徐沉舟笑道:“又怎么了,不是说你不要的么?你若是要,就不用烧了了。”

云鬟无话可说,扭身欲走,不防徐沉舟将她的手握住,道:“怎么,你恼了?罕见……先前在我家里,经过那件大事,都不曾看你恼过半分,如何就为了一个纸糊的灯笼恼了?”

他的手极大,几乎将她的手团在掌心,也不知是因为用力还是如何,十分灼热。

云鬟仰头看向徐沉舟,眼中已经透出几分冷恼之意:“徐爷请放手。”

徐沉舟垂眸看着她,忽然说道:“若我不放,又如何?”

云鬟还未回答,忽地见两个四五岁的小娃儿,一手提着灯笼,从人群中跑了出来,竟不偏不倚撞在徐沉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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