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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281)

晓晴去了半晌,便同旺儿从外进来,说道:“打听明白了!”

林嬷嬷跟露珠儿忙围上来,便问究竟。

与此同时,就在可园的书房之中,云鬟举手抚来,竟把周天水惊得微微色变,忙站起身来。

手中尚且端着一盏雀舌,却再也喝不下。

周天水看看云鬟,又看看那茶水,急忙将茶杯放下,才勉强笑笑说道:“小谢……你这是?”

云鬟静静看他,双眸之中也隐隐透出几分极淡的笑意。

周天水狐疑莫名,便又道:“罢了,我瞧着你仿佛也没什么正经事儿,不然,我就走了。”

他咳嗽了声,顿顿足,便要往外而去。

谁知云鬟目视他的背影,轻声唤道:“周兄。”

周天水脚步一停,回头看她。

云鬟忽地说道:“周兄,你的胡须歪了。”

周天水一惊,忙举手摸了摸下颌,才笑说:“你、你又玩笑了。”

云鬟啜了口茶,轻描淡写地说道:“是歪了,比上回相见,又高了一毫。”

周天水神色微变,并不做声,只是凝眸打量她。

可园里人手本少,如今又把丫头小厮们打发了,这书房内外越发寂静,外头庭院内,竹筒中水滴跌落的声音都十分清晰。

云鬟将杯子团在掌心,又慢慢道:“其实周兄的易容之术十分高明,就连陈叔久经世故的人,也没看出异样,周兄不必忐忑。”

周天水深吸一口气,扭头要走,却又止步回身,脚下一跺,反而走回桌子旁边。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云鬟看了半晌,才拧眉低声道:“那么,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云鬟道:“我跟别人不同。”垂了眼皮,唇边似是一丝苦笑:“周兄既然知道我,又同我相处这许久,应该猜得出,我跟别人不同吧。”

过目不忘,对她而言,是一种天赋之能,却也似是一种沉重的束缚。

她永远无法摆脱,不管是她喜欢的,不喜欢的,有时候纵然无意,也会看出其中的……破绽。

周天水握了握拳,面上透出几分微愠之色,一按桌子,复又坐下,沉声道:“你且说来我听。”

云鬟笑了笑,薄胎白瓷杯子中,那雀舌浮浮沉沉,仿佛无声诉说。

云鬟道:“最初,是在徐府见面。”

周天水一脸匪夷所思,哭笑不得道:“你说什么?第一次见面你就看破了?”

云鬟道:“并不是,是在外头叫‘杀人了’之时,我看出些不对。”

周天水疑惑端详着她。

云鬟含笑垂眸,目光所见,却正是那日在徐府水阁厅内,当外头下人叫嚷“死人了”之时,她惊而回头,目光无意掠过厅内众人。

也正是在那一刻,这花厅内数十客人,甚至连同戏台上花解语跟其他小戏们,形态各异,种种情形,都在她眼底一览无余。

也正是在那一刻,她看见人群中葛二自顾自吃酒,面色不改。

也看见戏台上花解语神色如常,举止如常,只双眸中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怆之意——当时她回想到此事之时,还有些怀疑花解语,直到明白他身着戏装,无法进山洞杀人才释怀。

但就在那同时,她自也看见了周天水。

当时周天水正举着杯子要喝,听见这一声之时,面上并无寻常客人所有的惊疑不定之色,他只是眉头微扬,唇角斜挑,反而是一种类似“饶有兴趣”般的玩味表情。

而当县丞主簿等回到厅内,宣称外头真的有人被杀了之时,云鬟正全神留意找寻葛二,但当她迈步往葛二方向而行之时,却自也看见了坐在旁侧的周天水。

他也并没有似其他客人一样或跳或叫,却是正盯着她看,双眸之中,微微有光,面上表情似笑非笑。

——他似乎早就知道云鬟会有所行动,而且正期盼地等待着。

从那时开始,云鬟就知道周天水必然不止是一个成衣店掌柜而已。

那他会是什么身份?

周天水有些气虚:“可……可你是怎么看破我、我的装束的?”

云鬟点了点自己下颌,道:“胡子歪了,几乎我每一次相见,周兄的胡子都跟上次不同。”

对别人而言稀松寻常绝无破绽,但对云鬟而言却简直惊悚——哪有人的胡子一天一个样儿,胡须长的地方都跟上回不同。

周天水大窘,面上露出尴尬之色:“谁会留意到这样的细微之处?何况我已经很仔细粘在原处了。”

他竟然认了,只是神色有些悻悻地,仿佛觉着自己败露的十分可惜。

云鬟忍不住笑了:“另外还有。”

周天水气不打一处来,举起杯子喝了口清茶:“请说?”

云鬟目光移动,看向他的手,慢慢说道:“周兄的手,细白的很呢。”

周天水一惊,将手往衣袖里缩了缩:“又怎么样?本老爷擅长保养。”

云鬟忍俊不禁,悄声又道:“那……周兄的保养之术可甚是惊人,如何连男子的喉结也都保养的不翼而飞?”

这话一出,周天水面上泛出薄红来,忙举手在颈下按了一按,把那衣领又往上扯了扯。

这一回,却咬了咬牙,并没做声,只是蹙眉盯着云鬟,目光里透出又是恼恨又是不信之色:“你果然……果然都知道了?”

云鬟摇头道:“其实我并不习惯盯着一个男人细看,只不过有时候……会记住一些。原本我也不敢往别处去乱猜测,可是……周兄可还记得元宵那夜放莲花灯?”

周天水闻听,如坐针毡:“放灯又怎么了?”

云鬟张了张口,看着他有些焦虑不安的神情,忽地心头一动,便垂眸道:“并没什么,只是……周兄在那夜十分高兴。”

周天水略松了口气:“高兴又有什么不对?”

云鬟道:“你当时就是太高兴了,所以曾高高地笑了两声。”

周天水一怔,继而色变:“你、你的意思是……”

云鬟微笑道:“我当时不禁疑惑,为什么一个看似稳重的中年男子,竟会有那样奇异的笑声?就类似是……”

周天水面上的红越发重了几分,忍不住又拿了茶杯来,低头看了眼,猛地又灌了一口,口中喃喃嘀咕道:“可恨可恨……竟给个小丫头把什么都看穿了,真真儿是没脸再回去见人了。”

云鬟却不笑了,只淡淡抬眸:“现在……周兄可以跟我说实话了么?”

——周天水出现的时机十分的玄妙。

云鬟本来心无旁骛,更如她自己所说,毕竟对方是个“陌生男子”,就算相处有些亲近,也从来是守礼守矩,哪里好死命盯着人家打量、搜寻什么破绽?

只可惜她不是寻常人。

那些破绽,浮浮沉沉,就如此刻杯中的雀舌,随着水流踊踊跃跃而动。

然后,是那日……从徐府回来,猛然触动的关于巽风的记忆。

她当然没有跟周天水说,年前她带着林嬷嬷等逛街的那天,正是周天水成衣铺子初开那日,她经过店门,从那半掩的门扇里看进去,曾看见过一道挺直的身影。

彼时铺子里光线极暗,那身影就似一道朦胧的剪影。

云鬟也未在意。

但就在想起了雨中那人是巽风之后,一切都迎刃而解。

再然后,却是……在兰亭,望见那红衫男子之后的路口,那惊鸿一瞥白驹过隙的身影。

万千蕴秀,品貌端庄。

那个人是……白樘。

原本她还可以假装对于巽风的记忆错乱不实,但当看见白樘的那一刻,她心底已经透凉。

她自以为死遁离开京城,隐居这偏僻之地,此事做的不露痕迹,无人能知,却怎知道,竟仍是逃不脱有心人的天罗地网,明察秋毫。

周天水犹豫不答。

手中的茶几乎都凉了,云鬟捧起来,又喝了口:“是四爷命你来此的么?周兄……不,或者,我该叫你一声……‘周姐姐’。”

第166章

白樘身边儿的八卫,是按照五行八卦来排列的,最先成名且资历极深的两位,分别是乾天跟坤地,此刻虽仍在八卫之列,却已经极少露面儿。

后面便是震雷,巽风,坎水,离火,也是如今最常调遣派用的几位,最后入门的,便是似阿泽这般的少年。

当云鬟想通所有之后,周天水这名字,便有了另一层意味。

云鬟并未对周天水提起的是,她得以识破周天水身份的另一个关键之处,是先前在京内,于刑部中无意中听见阿泽所说的一句话。

当时云鬟负伤在刑部调养,巽风时常来照顾,便引发任浮生的调笑。

阿泽偶尔来的时候,听见任浮生“抱怨”,便常常跟他斗口,有一回无意中说起来,因道:“你只管在这里挤兑咱们巽风哥哥,这会子幸亏阿水不在京内,若是她在,看饶不饶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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