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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29)

这一幕简直诡异之极,庄客们均如泥胎木塑,只是眼珠子随着动而已。

云鬟站在跟前,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灯火光下已经看得分明,那软轿上的人正是赵六。

软轿经过她身边儿的时候,云鬟忽然大声叫道:“我青姐姐呢?”

夜晚河畔,女孩儿的声音极为清亮,软轿上慢慢探出一只手来,轻轻一摆,轿子便停下了。

云鬟欲上前,却被庄客们拉住,云鬟只得望着赵六,心中竟空落落地,叫道:“你骗我的,是不是?”

赵六身陷在软轿中,身上又被裹着披风,大半个脸越发被遮住了,只看到帽兜底下的唇动了动,说道:“我哪里骗你了?”

云鬟盯着那翕动的唇,眼前却出现在林子里的情形,赵六靠在树下,起初黑暗一片,渐渐地有月光透了进来,在他身上跟周遭,树枝影动,纷乱仿佛如魔爪轻摇。

然而……就在所有的影子里,有一道影子是不同的,那是一道,令人心悸欲死的影子。

云鬟看看赵六,胸口起伏,并不再问他,只用力挣脱庄客们的手,往林子里跑去,庄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时来不及反应,只听赵六喝道:“拦住她!”

一个黑衣人领命,闪身而至,将云鬟阻住。

却正在这时,却听见一个有些阴沉的声音道:“既然受了伤,如何不快些回去,又在这儿闹什么?”

说话间,有一个身形颀长面目寡淡的文士自路上走近了来,正是鄜州大营的监军杜云鹤。

众人都看向杜云鹤,拦住云鬟的黑衣人不由地手上一松,云鬟趁机闪身,撒腿便跑进了林子。

赵六忍痛回头,皱眉道:“蠢材,还不追回来……”

一句话未完,杜云鹤已经喝道:“追什么,跟你有什么相干?”

赵六一愣,杜云鹤吩咐黑衣人道:“把他抬回去。”

赵六看杜云鹤一眼,又扭头看向林子里,还欲说话,杜云鹤走到近前,忽然抬手,闪电般点了他几处穴道。

赵六万想不到会如此,身子重跌回软轿中,只死死地瞪着杜云鹤而已。

杜云鹤垂眸淡看他一眼,指挥黑衣人匆匆撤去。

一行人去后,素闲庄的庄客们才都反应过来,忙也随着追入林中,众人闹腾腾地找了好久,才见前方不远处,是云鬟站在那里,不知为何动也不动。

庄客们兀自不知发生何事,只齐齐地涌上跟前儿,便七嘴八舌劝道:“大小姐,不可乱跑,若是跌坏了可怎么说呢?”

忽然有人因看云鬟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也随着看去,果然发现异状:“那是什么?”

有几个庄客举高了火把,大家仔细看去,待看清眼前所见,林中一片此起彼伏的惊恐惨叫声响起。

原来就在众人跟前,那棵大槐树的旁侧,靠树坐着一个人,手足无力垂在地上,头也低垂,散发在夜风中微微飘拂……

有个胆大的庄客摸到跟前儿,举着火把看了会儿,骇然失声道:“是青姑娘!她、她已经死了!”

云鬟定定看着,脑中回想方才在林中跟赵六的一言一行,起初他不许她靠前,自然不是因为怕她看见伤口害怕晕厥,而是云鬟倘若走到他跟前儿,必会看到他对面的青玫。

当她答应给他送信,另转了个方向去的时候,他厉声吩咐“不许回头”,自是因为她转的这个方向,一回头,正好儿就看到原先被树挡住的青玫。

——当时青玫还活着么?还是已经死了?

然而……她千辛万苦,费尽心机要保住青玫的性命,谁知道却仍是一场空。

眼前火光逐渐蔓延,仿佛把青玫的身子亦裹在其中,烈焰熊熊,灼热炙痛,云鬟再站不住,往后便晕跌出去。

就在这一刻,有一人上前,恰接住云鬟,顺势将她抱了起来。

第21章

原来这及时出现将云鬟抱起的,却正是白樘白四爷。

先前白樘跟任浮生在素闲庄上等候,不料左右不见人,陈叔跟林嬷嬷两个急得如热锅上的蚰蜒,却也无法,知道这位爷自有要事在身,劳他下降一趟已经是极难得的,可惜毕竟没缘法儿,留不住活神。

白樘跟任浮生出了素闲庄,往回而返,却不是去鄜州县城,而是往军营去的。

只因为鄜州大营镇在此,故而间壁州牢之中,关押的并不止是鄜州县的要犯而已,更有一些来自临近敷城,洛川、直罗等各地各县的囚犯,甚至有远自京城发配过来的囚徒们,有些年轻力壮的便拨入军中,做为苦役或者军汉使唤。

这些囚犯只有在军中才安宁,极少有重大事故出现,故而朝廷才对此次越狱事件如此重视。

幸而如今,逃走的囚犯捉回了大半,只剩下两个棘手的在逃。

白樘来至大营辕门外,翻身下马,因前日早已来过,故而门口的士兵是认得的,便请了进去,里头杜云鹤迎了出来,入内落座。

杜云鹤因问道:“四爷如何一去这半日?”

白樘道:“只在周遭走了一走罢了。”

杜云鹤笑了一笑,唇边横出几道纹来。白樘见浮生站在身旁,便使了个眼色,浮生会意,便对杜云鹤道:“杜监军,我想在营里逛一逛,可使得么?”

杜云鹤便叫了个小军来,吩咐领着浮生而去。

当下堂上只剩下两人,白樘因道:“那往上的文书,你可想好怎么写了?”

杜云鹤摇了摇头,道:“严审了缉拿回来的囚犯,我越发疑心是有人里应外合。”

白樘道:“什么人竟这样大胆?”

杜云鹤道:“目下猜测,多半是花启宗昔日的党羽……”

白樘听了,眉头一蹙,杜云鹤便停了口,道:“莫非不妥么?”

白樘垂着眼皮,轻声道:“花启宗从来都是相爷的心头之患,先前听说是他逃了,已发了雷霆之怒,倘若再说是他的党羽所为,只怕无法善了。”

杜云鹤低头想了会儿,道:“是,现在尚未查清,只怕另有人从中作乱也是有的。”

白樘并未搭腔,只沉默了会子,才说道:“不管如何,且记得避开相爷顾忌之处,上奏的时候圆的妥当些,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杜云鹤点头,道:“衡之,我这里多谢了。”

白樘看他一眼,眼底微澜乍起,却又垂眸道:“我也不过是听命行事,公事公办罢了。”

杜云鹤又一笑道:“我知道,这回相爷单派你过来查办,只怕也想看你的言行罢了,我不会让你再落嫌疑,毕竟十年前已经欠了你一条命了……”

白樘皱了皱眉,杜云鹤便缄口不语。

白樘吃了口茶,才道:“小六还未回来?”

杜云鹤闻听,才也面有愠色,道:“是我教导无方,竟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怕又出了事,已经派了人各处去找。”

白樘道:“他年纪虽小,人却机警敏锐,且后生可畏,多历练历练些是好的。”

杜云鹤叹道:“上回已死过一次,毕竟是年幼,全不知畏惧为何物,真当自个儿是那有九条命的猫不成?”

白樘一笑,两人又说了会子,见任浮生从外跳了进来,道:“这鄜州大营果然气派,我又开了眼界了。”

此刻天色已黑,杜云鹤正命人备饭,忽地见一名随官从外急急跑了进来,报说道:“大人,有烟火信号。”

正是葫芦河畔那守夜人发出的消息,杜云鹤见状,忙先明先锋精锐轻装简从,快马赶到,自己随后而行。

白樘跟浮生便留在营中用饭,浮生吃了两口,抬头说道:“今晚四爷为何不答应留在素闲庄呢?人家那样苦苦挽留了,何况我还没见到凤哥儿呢。”

白樘默默道:“食不言,寝不语。”

浮生吐了吐舌,飞快地吃过了饭,才又说:“凤哥儿倒真真是个独特的女娃儿,不像是女孩儿般装扮也就罢了,性子更比世人都古怪,只是咱们等了那半日她竟不回去,倒是让我有些担心呢。”

白樘正漱了口,闻言道:“担心?”

浮生反着跨坐在椅子上,又扒着椅背,思忖说道:“叫我看,他们庄上可不太平呢。左一左二的事儿……对了四爷,你如何不好奇我在她房内看见了什么呢?”

不料白樘听到这里,在室内来回踱步,忽然转身往外而去,浮生早习惯他雷厉风行之举,顿时便一跃而起,笑道:“又是去哪里?若是回素闲庄我可就喜欢了。”

只想不到,并不是回素闲庄,而是来到了葫芦河畔,正也眼见了这骇人的一幕。

白樘见云鬟往后倒下,便及时探手将人拥住,轻轻易易抱在怀中,往外而行,他一边吩咐浮生:“让他们留人手将此处看起来,不许人乱入,再去衙门请公差仵作前来。”

浮生答应,忙吩咐诸人行事,庄客们才纷纷地又行动起来。

白樘出了林子,恰遇见陈管家带了几个人赶来,忽然见状,便忙跑过来:“我们大小姐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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