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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394)

云鬟上前行礼,道:“不知大人唤小吏前来,有何要事?”这会儿很快就要武试了,此人没有道理不知道,既然如此,必然有个不可抗拒的理由。

云鬟几乎不敢问,但却别无选择。

那人听了,抬头看了她一眼,见眼前少年静默如水,皎然如月,容颜秀丽竟无以比拟,且风姿大好。他不由一怔。

只是飞快地,眼神往旁边一瞥,方又垂眸道:“你便是会稽的典史谢凤?”

云鬟垂眸道:“正是小吏。”

这主事停了停,道:“本官接到了京兆府的文书,发现……原来兵部主事隋超亲妹被谋害一案,是你参与其中的?”

云鬟见提的是此事,便道:“是。”

主事“嗯”了声,道:“根据这案情记录上所写,也是你当街说明案情经过,拆穿那假冒’艾夫人’的?”

这些事自然无错,可此人的声音听起来,却不像是有什么好事。

云鬟道:“是。”

果不其然,主事冷笑了声,道:“你既然敢这样做,如何还肯觍颜来参与吏部铨选?”

虽有些心理准备,乍然听了这句,云鬟耳畔“嗡”地一声,素来恬淡的人,眼睛居然瞬间热了起来。

她猛地抬头看着书吏,竭力镇定,才问道:“大人……不知此事,小吏做错了什么?”

那主事冷道:“你还来问我?我看过你递呈的资历记录,你在会稽做了两年半的典史,难道你们那里的断案,都不上公堂,只在大街上不成?”

云鬟只微睁双眸,盯着此人,竟不知如何回答。

主事道:“看来你仍是不明白,也不知自己错在哪里,既然如此,我便告诉你,你可知道,当日被那贼人毒沙伤到的百姓里,有一人不治身亡,一人重伤?多人都有所伤损?你说这笔账,该算在谁的头上?”

云鬟不语,只是袖子里的双手却慢慢握紧了。

主事又道:“事到如今,你总该明白了罢?谢凤,你身为典史,却毫无朝廷命官的自觉,反而一味想出风头,以至于让罪犯当街逃跑,且伤及无辜百姓性命。似你这等轻浮狂浪,怎敢还觍颜来吏部铨选,又怎能为刑部推官?”

云鬟双耳轰鸣不已,心底似有惊涛骇浪。

一路从会稽到京城,从未有这样令她神魂俱碎的时刻,就仿佛一直以来辛辛苦苦战战兢兢所要追随的东西,眼睁睁便在前方毁灭、消失殆尽了。

她几乎不知自己是怎么出了那阴暗的小小房间,又是如何出了吏部的,最后耳畔所听见的,是主事道:“出去!回你的会稽去,永远不要回来。你之品格言行,尚不配为刑部推官!”

而云鬟不知的是,就在她浑浑噩噩出了那房中之后,原本疾言厉色的主事,忽地站起身来,转身向着身侧的屏风后拱手行礼,道:“不知下官做的如何?”

顷刻,屏风后有人沉声道:“甚好。”

吏部主事苦笑道:“下官自觉,方才的言辞似有些太过了。其实……凭心而论,以谢凤的资历,入选做推官是绰绰有余的,他甚至比……”似乎还想说两句,可瞥一眼那静默如山的屏风,竟不敢再言了。

乘车回了会馆,云鬟总算唤回些许神魂,便吩咐晓晴收拾东西。

晓晴本要问她到底如何了,见她脸如雪色,竟不敢多言,只得下去叫阿留跟阿喜准备。

云鬟站在楼中,心底那勉强压住的浮浪似的鼓噪,复又涌起来。

目光一转,看见旁边案上放着的厚厚的许多书册,忽然竟无法按捺,冲过去用力一拂,只听得哗啦啦哗响,所有一切,尽数坠地。

云鬟抬手捂着脸,手指即刻被泪水打湿。

正在彷徨绝望之际,忽然听见晓晴在底下“啊”了一声。

云鬟勉强抬头,深吸一口气,才恍若无事般问道:“怎么了?”

等了半晌,晓晴却并不回答。

云鬟复深深呼吸,才迈步出门,走到栏杆处,往下看去。

却见晓晴垂手低头地退在檐下,庭院正中,有个人飒然而立,此刻正仰头看着她,笑得如深秋里的一枝独秀。

第245章

楼上楼下,两两相望,云鬟看了赵黼片刻,略定了会儿神,便转身又自回了里屋,目光掠过地上散落的书册,便走过去,俯身一一捡起。

正收拾中,却听身后赵黼道:“这些书怎么了?”原来他等不及,便飞身而上,悄无声息跟了进门。

云鬟不答,只是默默地整理妥当,重又放在桌上。

赵黼疑惑地打量道:“我听说今儿是铨选最后一天,特意去吏部等你。其他人还在那儿煎熬呢,你如何就回来了?”

云鬟听到这里,回头看他一眼:“世子既然去过吏部,莫非不知道我为何回来?”

赵黼已经走到她身后,道:“我听说你回来了,恨不得飞过来,谁耐烦再问什么?”

先前赵黼去往吏部,因知道云鬟的性子,便只在外头等候结果。

谁知门上有人见了他,忙来问安。赵黼毕竟心急,便只做无意状,问起“谢凤”如何,那门官因是见过云鬟临考离开的,当即便禀明“谢凤”未考离场。

赵黼虽问如何就离开了,那人却不清楚,赵黼因急着见云鬟,也并未入内,只思忖只要来问她,自得究竟。

因有多日不曾相见,此刻靠近了,只觉云鬟身上一股极清淡的冷香,沁然绕遍五脏六腑,心尖儿却不由地似那风中的芦苇,摇摇摆摆起来。

赵黼见云鬟默然不语,他便咳嗽了声,瞥着道:“你大概也听说了,这几日我父王因才进京,我便陪在左右,多半时候又在宫里,本想抽空来找你,又知道你一心一意准备这劳什子,只怕不肯让我多扰,是以今日才来看究竟……却又是怎么了?”

云鬟听他说“一心一意准备”,心头不由一片悲凉,只摇头说:“没什么。”

赵黼本是乘兴而来,可细察之时,见云鬟委实跟素日不同,因此问:“可是吏部那边儿有事?”

云鬟不答,赵黼试探着问道:“总不会是……铨选出了差错?”

云鬟抱着那几本书,索性走开一步。

赵黼挑眉道:“果然?”忙走到跟前儿,握着她的手臂道:“到底是怎么个结果,你倒是同我说呢?”

云鬟本要将书放进箱子里,被他一拉,哗啦啦又散落在地上。

赵黼微怔,云鬟见状,却再也无法忍受,便用力甩开他的手,咬牙道:“没什么结果,已经完了就是了。”

赵黼目睹此情,耳闻此声,越发诧异:“什么叫完了?”

被他一问,云鬟耳畔似又响起那主事的话“你之品格言行,不配为刑部推官……”又道“回你的会稽去,永远也别回来”。

云鬟禁不住抬手捂住耳朵,却又反应过来,低低道:“我要回南边了。世子且让开。”

赵黼拧眉思忖,半喜半惊:“这么说是没选上?”

云鬟见他隐隐地面露喜色,心头越发悲冷难以自禁。

赵黼却紧紧地握住手,又想到她方才的话,便道:“回什么南边儿去?当初小白跟我是打过赌的,你若铨选中了,自放你留在京里,我不会扰你。你若是不中,可得从此跟我!”

云鬟又气又恼,欲将手抽回来,挣扎了片刻,赵黼只是不放。

云鬟不由叫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赵黼因不知究竟,盯着她的眼,却见她眼底水汪汪地,赵黼顾不得许多,认真说道:“到底是不是没选中?可知你要抵赖却不行,何况这件是小白跟我赌的,你抵赖试试看!”

云鬟听到他把白清辉抬出来,又想到方才在吏部那主事的种种话语,一时万念俱灰,更深有辜负了白清辉之感,便咽了一口泪,冷笑道:“谁抵赖了?是,我是不配铨选,也不配进刑部为推官,我是没中,从此以后……都听世子的,世子要我生就生,死就死,世子可满意了?”

赵黼闻听愕然,继而大喜,笑道:“呸,好端端说什么生生死死,没中更好。做什么劳什子的推官,又不是一品宰相二品大员,有什么值得争抢的,又有什么值得颓丧的?你嫁了我,当世子妃,岂不是比当什么苦差好?”

他只顾喜欢,又说:“你可知道,早上皇爷爷封了我做辅国大将军,代金吾卫副统领,统镇抚司专管军纪军务。要我留在京内,我还推辞不肯呢,你说,你要去云州还是在京内?都凭你。”

云鬟瞅了他一会儿,见他这样喜气洋洋,心底说不出的滋味。

——当初若不是因赵黼,她也未必会进京参与铨选,激发了心底的那一点儿志气;但若不是因赵黼,她自也不会当街戳穿艾老爷夫妇被杀案,惹下祸端,如今被吏部扫地出门、灰头土脸似的。

云鬟淡淡道:“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世子做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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