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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42)

云鬟道:“不错,陆先生求那猎户将自己带走,秘密掩埋,不许令别人知晓。”

黄诚生生地咽了口唾沫:“这、这却是……为何?”问到最后两个字,猛地一震,隐隐猜到,却又不敢相信。

云鬟点头道:“陆先生苦心孤诣,大人自然也该猜出来,他的身体已然残缺,倘若被大人看见,得知实情,以大人的心性,只怕过不了这一关……陆先生正是料到这点,故而求那猎户从密行事。”

黄诚听到这里,一声不响,只是盯着云鬟,那一双眼睛已然通红。

云鬟说罢,略出了会儿神,才道:“大人若是不信,他日可回去找寻一名叫刘十五的猎户,便知我所言真假。”

黄诚听着,嘴角勉勉强强地一抽,仿佛是想笑来着,然还未开口,泪已经坠下,他再受不了,猛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口,手扶着门扇,背对着厅内云鬟,半低着头,肩头微微颤抖。

果然,陆本澜原本是虔心成全,谁知阴差阳错,黄诚偏仍知道了他割肉救人之举,如此自我沉沦两年,如今真相呈现……竟是情何以堪。

云鬟并不动,她自然知道黄诚此刻的心情:挚友情重如斯,几乎叫人无法承受。

而此刻她望着黄诚的背影,手却碰到袖子里的那块玉佩:诚然,逝者已去,再愁苦也是无用……

且青玫虽死,但真凶尚未落网,不管如何,都要给她一个交代才是。

厅内两人各怀心事,心境却有异曲同工之意。

半晌,黄诚终于敛了心情,他回头看着云鬟,忽地拂了拂两袖衣裳,然后整神肃容,举起手来,向着云鬟深深地做了个揖。

云鬟见他突然行此大礼,不解起身:“大人……”

黄诚躬身行礼,抬头看着她道:“我在鄜州两年,宛若行尸走肉,蒙凤哥儿之恩,才得清醒,以后黄某不管身在何处,但凡有能为凤哥儿效劳之处,生死慨然,绝无二话。”

黄诚说话之时,看着对方明澈的双眸,忽地仿佛又看见那日,——第一次提审青玫程二的时候。

当时他在堂上,远远儿地看见这孩子走上前来,那份冷静超然的气度,令黄诚心底暗惊。

然而那一刻的黄诚却不知道,“谢凤哥”的出现,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如果听她说出“苟利于民,不必法古”一句,已经让他悄然震动,那么当她忽然直视着他,说出“永靖九年”之时,却仿佛雷霆炸响,令他魂不附体。

那日素闲庄大雨,他颓然之极,被她斥言一番,就如下了一剂猛药,将垂死挣扎的他彻底击溃。

而此后,秦晨不期然的一句“凤哥儿说你可以破案”,却像是一点星光,将崩溃绝望中的他复又唤醒。

不管是前生今世,黄诚破案的关键所在,正如刑部尚书潘正清所说:正是他心定,清明有数。

前世他沉湎往事,却偏执绝然而一意孤行,接了城隍案,自仍是我行我素,全不把鬼神之说放在眼里,故而能够利落破案。

今世他本失去心神,却因秦晨转述的那句,最终令所有的痛苦跟迟疑都尘埃落定:他知道自己错了两年,他也已经忏悔自省;他知道自己必会破案,故而仍须慨然前行!

黄诚相信自己不会辜负陆本澜,他一定可以破案。

只因黄诚相信凤哥儿,相信她说的话一定会成真。

如此信念,终于又令他找回最初,那个不傲慢偏执,却清明坚决的黄诚……

也是那个……陆本澜认识的黄贤弟。

当初在绵山上,陆本澜救了他的命,然而他却丢了自己的魂,一直到现在……是凤哥儿,令他宛若重生!

云鬟乍听这话,自然震惊且意外,可不容她开口,黄诚复又行了个礼,这才转过身,竟自出厅而去。

云鬟呆了呆,举步走到厅门处,却见黄诚沿着廊下往外走去,此刻秦晨在另一侧,正逗引小丫头露珠儿说话,猛地见黄诚去了,忙鸡飞狗跳地赶上来,经过云鬟身边儿时候,便笑道:“凤哥儿,改日我再来……”话未说完,便追着黄诚去了。

不觉又过了半月,已经入伏,天越发热了起来。

这日,因狗儿阿宝等来寻云鬟,众顽童便呼朋携友地来到葫芦河边,仍是嬉水的嬉水,玩闹的玩闹。

云鬟起初还握着一本书看,渐渐地有些困倦,便把书枕在脑后,在柳树下依稀出神。

手不知不觉探入袖中,摸到那枚在青玫房中发现的玉佩——云鬟觉着,这玉佩必然是青玫的“心上人”所留,若她猜的不错,杀害青玫的,只怕也是此人。

只可惜至今为止她仍不知真相,而知道真相的那个人,却是……

一想到赵六,难免又想起赵黼,可一想到江夏王,便令人忍不住蹙眉不悦。

云鬟闭上眼睛,竭力喝令自己不去想起,但那人恁般强势,竟自行冲破她的拦阻,自她记忆中跳脱出来。

那日她在书房内看见关于黄诚的秘录,正瞧见关于刘十五的口述记录,便见赵黼披衣而至。

她从来不喜江夏王,故而竭力回避有关他的一切,他的容貌性情,习惯经历等等,尽量忽略,只因看的听得越多,便是抹不去了,而她不要在记忆中有更多的赵黼存在。

且云鬟至今不明白,当初赵黼为何竟忽然要纳她为妃,尤其是在她出了那件事之后。

虽说侯府掩盖的好,但以赵黼的能耐,不会不知,可是……直到她入王府为妃,他竟绝口不提。

本是不愿去想他,却仍是不可回避。

而一想到此人,就如头顶有阴云密布一样,虽闭着眼,都觉着眼前陡然暗了下来。

云鬟微皱眉心:如今的关键在于,赵六此人是不是就是赵黼。——虽说赵六年纪尚小,面孔也不算十分相似,但总给人一种很不讨喜之感,却跟赵黼类似。

是以云鬟很不愿意同他有任何交集。

可偏偏赵六是知道青玫之死真相的唯一一人。

云鬟摩挲着袖子里的玉佩,无奈地想:或许……该找个机会跟他见上一面儿。

眼前的暗影越发浓了,几乎不像只是错觉而已。

云鬟不由睁开双眸,谁知却正对上一双探究的眼睛,他正俯身低头,一眼不眨地望着她,见她睁眼,便带笑说:“小丫头,在想什么呢?六爷还以为你死过去了!”

——原来那片阴影果然不是她的幻觉。

小少年顽劣带笑的脸在面前晃来晃去,云鬟本能地抓住书册,想把书砸在这张令人惊心刺目的脸上。

第31章

说云鬟本正在柳树之下,斜倚假寐,心思浮动。因她欲追查杀害青玫真凶系何人,便心中盘算,须觑得机会见一见那“赵六”。

谁知白日不可说人,夜晚不可说鬼,她这边儿还在思量,睁开双眼之时,赫然却见赵六已就在眼前。

云鬟竟不知他是几时来到的,又这般肆无忌惮地看了她多久,她原本就对这少年有些心结,猝不及防见了,骇然意外,手紧紧抓着书册,差些儿便掷向他的脸上。

赵六却笑吟吟地,上下又瞧了云鬟一眼,竟道:“这个地方倒是好耍的很,你怎么不跟那些小子们一块儿玩呢?莫非你不会水,怕掉进河里爬不上来么?”

云鬟已经坐起身来,微有些戒备地望着他,一声不响。

赵六见她不答,便转过身来,一撩袍摆,竟挨着云鬟身边儿坐了下来。

他的肩臂几乎贴着她的手臂,衣料相蹭,发出极轻微的“沙”地声响,也如同是云鬟毛发倒竖的声音。

她竭力自抑,才不曾让自己跳起来躲开,只皱眉转头,不悦地望着他。

赵六却浑然不在意似的,反而以肩头轻撞了她一下,竟饶有兴趣般问道:“你认得字?在看的是什么书?”

云鬟被他撞得身子一晃,又见他目光乱转,竟看向自己手中的书册,一脸蠢蠢欲动地仿佛要来拿,她便忙将书转到身侧,以帕子遮住道:“跟你不相干。”

话一出口,自觉口吻略有些僵硬,且她原本还打算见他一见,正因没个机缘,如今这人竟鬼使神差地就在跟前儿了,倒是不好就拂袖离去。

赵六见她把书藏起来,便道:“什么宝贝……难道怕我抢了不成?还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歪书呢?”

云鬟不由皱眉,只当听不出他的话中有话,静静问说:“赵六爷如何竟在这里?”

赵六挑了挑眉:“我在营里闷了数日,今儿出来透风,远远地听到这儿聒噪的有趣,便过来瞧瞧是有何热闹,不想却正遇见了你,可见我们是有缘法的。”

云鬟闻听“缘法”二字,啼笑皆非,竟不知是善缘,还是孽缘罢了。因垂眸定了会儿神,便道:“果然有缘,我正巧有些话想请教赵六爷呢。”

赵六又笑:“原来你也正想着我呢?不知是什么话,且说来听听。”

云鬟听他口吻恁般轻佻,不由又看他一眼,然毕竟彼此的年纪还是这般小,只怕赵六不过是性情顽劣、口没遮拦之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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