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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658)

赵黼闭嘴,便点点头。

赵世瞟他数眼,却又含笑道:“这句话你也受用些,跟辽国议和,以后暂时不必再征战,你也好生把自己保养保养,那皇太孙的尊贵气象也给摆出来……平日里,多跟朝中臣子们交际……”

赵黼飞快地一吐舌头。

皇帝又虚虚点了他一下儿,道:“兵部我就不必说了,另外,尤其是刑部……白樘,自然是个极好的,只不过他素来跟你四叔比较近些。别看他上回选的是你父王,但以朕看来,他却也未必是真心要选的。”

赵黼留了心:“我后来听说,也觉诧异呢。他不是该站在四叔这边儿么?”

赵世道:“这便是他的厉害之处。当时因朕的心意在你们这里,可偏偏满殿的人都说你四叔好,朕心里有些过不去……本以为白樘也要踩上一脚,朕都想要甩脸子了,没想到他竟说了你父王。我当时还觉着他的确眼光过人,后来才慢慢地醒悟,他的确是眼光过人,——只不过,并不是因看中了你父王,而是在看出了朕的心意这点上。”

赵黼忍不住又扮了个鬼脸。赵世看着他翻白眼的模样,叹道:“他如今尚且没真心实意地认你……你且多留些心意罢。”

赵黼哼道:“他的真心实意,可是极难得到的。”

赵世忽地又想起一件事,便道:“是了,近来杜云鹤的事出,你起初疑心的是那个薛君生?”

赵黼道:“正是他。怎么了?”

赵世道:“听说他也是你四叔跟前儿的红人,戏做的最好,满京城里竟没有比得上的,改日朕倒也要见识见识才好。”

赵黼道:“虽是好,只最近他受了惊恐,又负伤,一年半载只怕唱不了了。”

赵世啧道:“可惜可惜,听闻他的有一出什么戏是最好的来着?叫玉……”

皇帝思忖着,赵黼道:“《玉簪记》?”

赵世点头:“是了,就是这个。”

赵黼失笑:“薛君生也是值了,皇爷爷都惦念着他,不过这《玉簪记》着实是销石裂金……”

未曾说完,赵世道:“果然的么?怪道朕听闻,白樘也曾去听他唱了一回呢,能劳动朕的刑部尚书亲去听的戏,自然地是惊为天人的了。”

谁知赵黼听了这个,心里咯噔一声,待要细问赵世,他却略露出几分困倦之意,眼皮耷拉着,头一点一点地。

赵黼知道皇帝要睡了,便噤声不言。

当夜,赵黼竟有些夜不能寐。

自从听皇帝提起白樘前去听戏后,赵黼心里隐隐地就有些不受用,当夜,他翻来覆去想了太久,只思量着前几日发生的一件事。

那却是在薛君生出事之后。

因此事传扬开去,且薛君生受伤,畅音阁便无天籁可听,但仍有许多人围聚在阁子里,谈天说地地凑些热闹,聊以为安慰,若能见薛君生露一面儿,便是意外天喜了。

那日,赵黼因要去找云鬟,路经那处,驻马看了几眼,却正看见柯宪同一名同僚,两人兴冲冲地沿街而来,往阁子走去。

赵黼望着柯宪,微微一笑。

当初云鬟同柯宪两人同升推官后,赵黼便暗中寻到柯宪,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说了一番话。

柯宪早知道两人关系不同,何况赵黼是那个身份,从此成了他在云鬟身旁的“眼目”跟“内应”。

故而柯宪一力撺掇云鬟出刑部去住,且那房屋……也自然是赵黼叫他仔细找到。

赵黼过目觉着尚可,柯宪才去“游说”云鬟的。

因此见了这位老兄,赵黼会心一笑。

柯宪因急着要去畅音阁,竟不曾留意旁边有人,只顾跟那同僚说长道短,赵黼原本并没仔细听,谁知不经意间,却耳闻《玉簪记》三个字。

再一听,却是柯宪在赞不绝口。

赵黼不由暗笑:“没想到他竟也有这福分,听过这出。”

却听柯宪那同僚也叹道:“这半年来,薛先生只在畅音阁唱过一次《玉簪记》,那可真是一票难求,老兄真真运气,竟能适逢其会。”

柯宪越发夸夸其谈,眉飞色舞道:“那倒不是运气,只是沾了光罢了,当时拉着谢主事一块儿去,他跟薛先生是认得的,特给我们拨了一个包间儿。”

同僚啧声羡慕:“果然妙极!竟是这般运气。”

柯宪忘情道:“正经是,可知那日闻听戏文后,如今我尚且念念不忘,回想起来,依旧余音袅袅,差一点儿就跟主事一样吃醉回不了府了。”

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赵黼在旁,原本还带笑,听到最后一句,却陡然色变。

他本能地便想要冲过去把柯宪揪回来,细问他到底是在说什么,何为“吃醉回不了府”。

可错愕中,柯宪早跟那人进了阁子里去了。

赵黼心如猫挠,难以安稳,又想立刻去谢府追问云鬟到底如何,可眼见将到,却又勒转马头。

他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这会儿的精神过去,若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或做出坏事来,那才是伤人伤己,无法可想。

何况柯宪说的模糊,他虽疑心,却只是胡乱猜测而已。

当即赵黼索性折回了东宫。

那会儿赵庄正在书房,见他怏怏地回来,毕竟很懂他的性情,便道:“先前兴兴头头出去,怎么这般快就垂头丧气地回来,是怎么了?”

赵黼一忍再忍,终究无法可忍,却又不敢直说,就含糊道:“我听人说,先前薛君生在畅音阁唱过《玉簪记》,好些人都被迷倒了……”

不料赵庄一来知道此事,二来见赵黼如此气象,即刻便明白了,因笑道:“你……知道她去听戏了?”

赵黼见他居然一语道破:“父王早就知道?”

赵庄道:“我自然知道。”

赵黼不可置信:“那您是不是也知道她……那夜……”

“外宿了对么?”赵庄不等他说完,便含笑这般回答。

赵黼呻吟了声,想跳起来,却又瘫倒在椅子上,举手捶头。

赵庄走到身边儿,握着手道:“你闹什么?”

赵黼皱眉看他:“父王既然知道,怎么不告诉我?”

赵庄道:“我告诉你什么?难道,就如告状似的跟你说这件事?显得我何其小人。何况……若是别的什么我看不上的,随口说一说,倒也罢了,然而她是什么人,难道你还不清楚?”

赵黼愣了愣,才有些正经之色:“父王是说……”

赵庄道:“你自己看中了的,你当然该明白她是什么样儿的品格。岂真是那种狂浪之人?照我看来,却竟是个春华秋茂,冰清玉润的人物。不由得我不刮目相看。”

赵庄顿了一顿,复道:“不过,你若真心疑她……或许可以当面去问,且看她是怎么回答,然而,你总也该记得,我曾跟你说过,她为了我在监察院抗刑的事呢?我一想到此事,心都软了,本该是你在我面前尽的力受的苦,是她替你受了,只怕还做的比你更好。”

赵庄的话,一字一字,却也都击中了赵黼的心。

故而他虽然从柯宪处先听了这话,却也不肯当真,只因毕竟过去的事了,云鬟也没提过……他当然也不愿再说。

可又怎会知道,偏偏今夜,赵世竟也提起此情,竟让他后知后觉地知道,不仅仅是云鬟在畅音阁夜宿过,那一夜,白樘竟也在。

起初像是一根发丝在心中骚动,然后,却是牛毛针似的在戳,最后,竟是一把针刷子,反复上下地折磨着他。

次日早上起身,赵黼的眼睛都是红的。好不容易熬到出宫,先寻到柯宪,将那夜的情形细细问了一遍。

从柯宪口中得知所有,当即又去畅音阁,因薛君生近来养伤,都不在,便把那楼中管事叫来,在房间内暗中审问。

这人恰巧就是那天给云鬟柯宪安排厢房的,听赵黼喝问,即刻想了起来,便将薛君生叫安排落座,“谢主事”如何吃醉,君生叫安排在自个儿房中歇息,一五一十皆说了。

跟柯宪所说倒也大同小异。赵黼又问道:“听说那天,静王殿下跟刑部尚书大人也在?”

管事道:“是是,殿下知道的这般清楚?”

赵黼假装不经意道:“那么,静王爷跟尚书两位,可也歇息在楼中的?”

管事道:“这倒并没有。”

赵黼暗中松了口气,管事的又道:“当时王爷仍是起驾回府了,只尚书大人因不胜酒力,在楼里歇息半宿,平明之前……似是酒醒,便自去了。”

赵黼听到自己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是……么?”竟无法自制地又说了一句:“那可真是……极凑巧儿的呢。”

管事忽地笑了笑,道:“说来也的确是有些巧,尚书大人是极难得的人物,百年也不来一趟的,偏那夜,谢主事也在,因听闻主事吃醉了,尚书大人仿佛甚是关切,还特进房内看了半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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