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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711)

驻马停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君生打马,竟往皇城的方向而去。

然而,马儿才上玄武大道,就见到一辆马车,飞也似地从眼前路上疾驰而过,绝路奔逃一般。

君生怔了怔,心陡然也跳乱,不及多想,急追上去。

马车竟直奔城门,不多时来至近前,这会儿因入夜,城门早就关了,守城士兵见有人靠近,纷纷亮兵器拦住。

车内的人跳出来,将手中的令牌举起,——却是御赐静王爷的手令。

虽有王爷敕令,毕竟车马出城,非同小可,士兵们一时不敢放行,便又去请示,又要细查车中的究竟是何人。

正此刻,忽地又有数匹马儿从巷落中冲了出来,竟一言不发,便行狙杀!

守城兵毫无防备,措手不及,奔袭而来的那些神秘人中,又有数道人影上前,便抢着去开那城门。

渐渐地,城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城上闻讯本来的将士,也有城内涌出来的杀手,双方交手,现场纷乱一片,雨水伴着血花四散!

喊杀声不绝于耳,城门终于被打开了,在刀光剑影中,马车径直冲着城门处,一冲而出。

薛君生本驻马在旁相看,便也一挥马鞭,从双方人马中也随着直冲出去!

其实君生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般做,大约是一种直觉,让他觉着、他想要追随的,便在这车内。

尤其是看见那人先前亮了静王的令牌——他如何会不认得?那是他答应了云鬟的请求,亲自去静王府“偷”了来的。

因此竟不顾一切,紧紧地追了出城!

很快地事实证明,他的这般直觉,是准之又准的。

冰凉的河水毫无预兆地将他淹没,幸而君生是在江南长大,也颇有些水性。

只不过怀中还抱着一个人,且又要忙着护住她,这便为难的很了。

何况原本缓和的河水,因雨水之故暴涨,就算好端端地一个人,要打起十万分精神才能安然无事。

只能竭力屏息,几度浮沉,君生紧紧地抱着云鬟,起初尚且往岸边试着挣了挣,但一来抵不过那奔腾的河流,二来浑身的力气也消失的更快,几乎连人都抱不住了。

当即放弃挣扎,只是随波逐流,心中却是一团绝望。

他似预感到会殒身在这河里……其实倘若他松手,凭着他之能,也还可以回到岸上,但是,心中竟生出一股决然,就算是死,也要跟她在一起。

一念生,那股绝望之意陡然消散,心头竟欢喜起来。

生不能得偿所愿,或许死得成全,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正在此刻,怀中的人忽地动了一动。

黑暗之中,君生不由睁大双眸,却因雨狂风乱,河水咆哮,自然无法看清。

云鬟果然是动了。

冰凉的河水让她清醒过来,甚至将身上的痛都暂时忘了。

两个人在水中,随着流水往下,一边儿尽量地稳住身形,如此不知漂浮了多久,终于在河水拐弯处,去势终于被堆积在拐弯的树枝挡住了。

君生一手握着云鬟,一边儿抓着树枝,往岸边艰难靠了过去。

因夜雨未停,且又天黑,竟不知被河水带来何处。

云鬟只来得及同他一块儿挣着上岸,便再也无法支撑,早又晕厥过去。

君生抱紧她,原地喘息片刻,试了试鼻息,又将自己的衣裳撕开,摸索着将她身上暂且裹住。

他勉强辨了辨周遭方向,便将人抱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而去。

大雨如注,似乎有意欺负人一般。

君生不敢怠慢,任凭心跳如擂眼冒金星,却仍是咬牙挺着,如此又走了半个多时辰,雨方才慢慢停了。

天色渐渐地露出了些许鱼肚白,似是黎明将至。

君生左右又看,却见周遭草木葱茏,竟不像是个有人家的模样。

他心头一凉,忙低头又看怀中人,却见云鬟紧闭双眸,脸色如雪。

因此刻天光乍现,他也能看得清楚,于她的胸前,一团醒目的血花绽放。随着湿透了的衣裳往周遭殷染开来,看着触目惊心。

君生的腿竟一软,忙又跪地,抬手试了试云鬟的鼻息,待察觉还有一线微弱之时,他心头微微一松,却忍不住鼻酸眼涩。

忙又将人抱住,往前仍去。

如此将到天全然放明,君生终于看见有一线炊烟,袅袅在林间升起,刹那,就仿佛看见生机般,也不顾身疲力竭,君生踉跄加快步子,赶往那处。

这林中原来是一户农家,两口儿都有些上了年纪,便在此地开垦田地,种菜为生。

因昨夜雨大,一早起来查看菜地,不料却见一个眉目清秀的年青人,抱着个血淋淋的“少年”走来,吓了一跳。

幸两口皆是淳朴心善的农人,忙帮着君生进内。

君生已经力尽,伏在云鬟身边儿,气喘吁吁道:“我这位……她受了伤,敢问附近可有大夫?”

老儿道:“距离此处最近的一位大夫,也在十里开外,一时竟来不得。这位小哥儿是怎么伤着的?”

君生不顾别的,只道:“烦请帮忙。”浑身上下并无长物,只手上戴着的一个玉戒竟不曾随水丢了,君生忙取下道:“好歹救命。”

当即两口分头行事,妇人去取了些旧衣给君生两个替换,那老儿则去请了大夫前来。

虽是个乡野医者,倒也有些手段,见了云鬟的伤,便道:“这是刀伤,又浸了水……”皱着眉,将伤处略微处置,敷了药。

又开了两副草药叫煎了服用,道:“熬过今夜不死,再叫我来。”

那两口不等吩咐,便送大夫,又忙煎药。

君生在内守着云鬟,见她始终不醒,心头沉重。

他本想叫人进京报信,可是一想到昨夜所行的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侥幸那大夫有些手段,又云鬟还未醒来,便只在此看顾。

不料将黄昏的时候,这老儿慌里慌张地进门道:“官道上好些公差,走来走去,原来是出了大事。”

君生心头一跳,那妇人便问:“出了何事?”

老儿道:“我打听得十里村的人,说是昨夜,不知怎么,太子竟得了急病……殡天了。所以今天满城戒严呢。”说了这句,便红了眼睛道:“太子是个好人,当初多亏了太子跟皇太孙,才跟辽人议和,如何偏偏好人不长命呢?”

妇人也惊得色变,道:“你这消息可是真的?好端端地,怎会急病?”

老儿道:“还有呢,因为见太子急病亡故,太子妃忠贞,竟自尽随之而去了。”

虽然是京内的事,似乎跟他们不相干,然毕竟是储君出事,两个人都甚是沮丧。

那老妇人惶惶然地,便去菩萨面前儿烧香,碎碎念道:“先前皇太孙殿下被关押的时候,我就求过菩萨保佑,别叫殿下遭罪,没想到现在又是这样,却是怎么说的呢。求菩萨开眼,保佑我们大舜,保佑天下太平。”

薛君生在旁听着,心头惊跳。

正忖度中,便听得身旁云鬟低吟了一声。

君生忙转过头来,见云鬟皱着眉头,低低喃喃,似叫着什么,君生侧耳过来,却听得她悄然唤道:“六哥……”

这一夜,果然如那大夫所说,云鬟竟高热起来,脸色通红,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又若有似无。

君生衣不解带,目不转睛,悬心吊胆地伺候了整夜。

次日,那老儿又跑出去打听消息,因此处距离京城足有二十里远,老儿又无脚力,回来之时,又是日影偏斜了。

正云鬟清醒了几分,老妇人熬好了药,君生便喂她一口一口地吃。

云鬟看了他半晌,眼中有些许疑惑之色,君生道:“你的伤不可大意,先吃了再说话。”

云鬟只得从命,待一碗药吃罢。君生方道:“我知道你想问我的是什么,然而我倒也要先问你,是谁对你下这样狠手?”

云鬟垂眸,伤口虽疼,听了君生这句,心头却也同时疼了一疼。

云鬟哑声道:“这是哪里?如何……如何不回京呢?”

君生道:“京中的情形,还不知怎么样,你的伤又如此,不便移动。”

云鬟道:“你又为何会……”

君生不等她问完,便道:“那夜我离开之时,便觉着有人盯着府中,是以折回。发现不妥后,又想到你叫我拿手令的事,便误打误撞追上了。”

正说到此,听得外头脚步声响,原来是那老儿回来,正对妇人道:“有些古怪,听说不知怎地,京内的崔侯府被查抄了,连那个先前……很是有名的什么刑部谢大人的府,也被查抄了,听说是什么通敌的罪名……”

妇人道:“通敌是什么?”

老儿也不大明白,两人面面相觑。

内间,薛君生屏住呼吸,却听云鬟道:“该来的、终究要来,先生,你能否送我回去?”

薛君生道:“这会儿回去,何异于送死?”

云鬟道:“天可怜见,让我留了这条命,可知正是要填了那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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