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闺中记(744)

萧敏见他浑身乱颤,便道:“我先前劝过皇上,天凤如今还在那里跪着苦求呢。只是我总觉着是不成的,岂不知咱们萧家的人,性情都是一脉相承的执拗,如今这两个最出类拔萃的对上了,就看谁更硬就是了。”

因无可奈何,最后一句竟苦笑出来。

萧利天原本五内俱焚,听萧敏说了这半晌,眼中的狂惊乱怒才收住了,坐在榻上细想了片刻,悄然无声。

如此又静静地将养了数日,眼见半月之期将到。

这天,萧西佐正在殿内休养,起初假寐,半晌后睁眼,因对身前的人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如今朕还只是关着他,你就这个样儿,若是真要杀他,你难道还要为他死?”

原来萧西佐身前,正跪着一个人,却是天凤。

因那日赵黼被花启宗暗算拿住,天凤原先担忧的心思顿时全都转在赵黼身上,每日必来求皇帝放人。

先前也已跪了整整大半天,好歹给萧敏硬拖着去了,谁知才眼错不见,便又跑了回来,仍是跪求,弄得萧西佐也有些头疼。

萧西佐说完,天凤道:“那也不是不能的。”

萧西佐喝道:“住口,你才认得他多久,就要为他寻死觅活的了?你要记住,他可还是舜人!”

天凤停了停,道:“我不管他是舜人辽人……他……”

萧西佐正打量着,天凤却不言语了,萧西佐催道:“他怎么样?”

天凤不答,只是红了双颊。

萧西佐实则早看出她的心思,见这般情态,更加无疑,因道:“他的心不在你身上,只怕你也是空惦……”

尚未说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

皇帝话锋一转,对天凤道:“你有这个劲头在这里磨朕,不如且去磨他,朕可答应你,只要他愿意娶你,朕便可饶他性命,如何?”

天凤大感意外,可琢磨那句“愿意娶你”,却不由芳心大乱,竟忘了别的了。

又跪地想了半晌,才认真问道:“外公说的是真的,不是哄骗我么?”

萧西佐笑道:“骗你做什么,有道是百炼钢做绕指柔,你若真有那个能耐降服他……倒也是美事一桩,朕是不会为难的。”

天凤竟怦然心动,便磕了个头,讨要了一道出入手谕,才起身去了。

且说天凤出殿,怀中揣着皇帝的亲笔手谕,一时想到那好处,满眼桃花,却没见到前面来了一人。

几乎撞在一起,天凤止步,叫道:“舅舅!”

原来来的正是睿亲王,被两个宫女扶着,步履缓慢地走了过来。

睿亲王见她脸颊绯红,眼波流转,问道:“你满腹心事的,是要去哪里?”

天凤支吾道:“要去……去探望赵殿下。”

睿亲王道:“皇上许了你去探望了?”

天凤抿嘴一笑,点点头。睿亲王见她表情有些可疑,只是此刻心里有事,便思回头再问,便放她去了。

天凤去后,宫女便搀扶着睿亲王进了寝殿。

萧西佐见他亲自来到,站起身相迎:“你是怎么了,伤还未曾养好,跑出来做什么?”

睿亲王不便行礼,只垂头道:“心里总惦记一件事,放不下,所以前来请皇上为我解惑。”

萧西佐却早料到他的来意,却不说破。

睿亲王道:“皇上将黼儿软禁……眼见半月之期将到了,不知是作何打算?”

萧西佐笑道:“果然是为此事。只怕敏儿也跟你说了?那你该明白朕的用意了才是。你跟敏儿都觉着,该为了这大辽的万世基业着想,故而朕想,若是赵黼不肯归顺,又何必放虎归山,索性……”

睿亲王道:“皇上,那是姐姐唯一的骨血,你何以忍心?”

萧西佐沉沉道:“朕虽然不忍,可为了这天下着想……自然至亲可杀。”

睿亲王抬头:“那皇上可想过,除了黼儿,还有谁能承继大统?还有哪一个比他更适合?!”

萧西佐对上他的目光,静静说道:“有一个人。”

睿亲王心头震动,拧眉相看。

萧西佐道:“你。”

睿亲王心头一窒,他本欲跪地,只是背后的伤不知为何疼了起来,也不知有没有妨碍。

只听萧西佐淡淡道:“利天,你不会从没想过此事罢?朕不讳言,当初这皇位本也该是你的,若是你再得了回去,也是天经地义的。”

睿亲王右腿后撤,缓缓跪下:“皇上如此,莫非是有疑我之心?”

萧西佐眨了眨眼:“连太子都觉着朕偏爱你,若不是知道你向来能干,又怎会如此器重?若真心疑你,又怎会放你直到如今?”

睿亲王默然不语。

萧西佐将他小心扶起来,道:“我知道你疼赵黼,但是正如你所说,赵黼个性激烈决绝,以他这种性情而言,绝无可能留在我们大辽,更遑论为储君了。”

睿亲王深深呼吸,道:“我会好生劝他,他必然会听我的话。”

萧西佐道:“你可知道那天他在集市上,亲手杀了耶律涟?朕派人调查,才知道只是为了一个女人。”轻轻一笑:“当时花启宗在场,他都未曾止住赵黼,你觉着他还会听你的话?”

这数日来,睿亲王自然也听说此事了,耶律涟是他的心腹,最是狡黠机变的人,也从来得力。花启宗素来知道,既然他在场,必然告诉了赵黼此情,可却仍是无法阻止。

当下只又问道:“黼儿若执意不肯归顺,皇上真的会杀了他?”

萧西佐道:“不错。”

睿亲王道:“若臣苦求皇上呢?”

萧西佐道:“利天,朕既然这般厚爱你,你总也该知道朕的苦心,为人君者,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是不成的。你该狠下心来。”举手在萧利天肩头轻轻地拍了两下,萧西佐回身,仍走回龙椅上坐了。

殿内复静了下来,直到萧利天道:“我对谁都能狠下心来,独独对他不成。”

皇帝眸中有些深思之色:“哦?那朕执意要杀他呢?”

萧利天缓缓抬头:“我会让皇上知道,此举错之极。”

两人彼此相看,隐隐竟透出针锋相对之意。

顷刻,萧西佐道:“你想如何让朕知道?”他沉吟道:“能改变皇命的,只有另一道皇命,莫非,你已经准备妥当了?”

萧利天微微吁了口气:“皇上,您不要逼我。”

萧西佐却全无惊愕,反似了然般笑道:“哦?是朕逼你的吗?这许多年来的苦心谋划,在朝中各处安插亲信,乃至撺掇太子逼宫,安排赵黼救驾,都所有都是朕逼你的?”

睿亲王闻听,唇边一挑,脸色反而越发淡然:“皇上忘了方才那句话么?这皇位……本就该是我的。”

真似是于无声处听惊雷。

萧西佐脸色阴沉,却笑道:“果然你有此心,既然你早有所图,那么先前想要赵黼继位的话,不过也都是说辞借口,掩饰你自己的野心而已?”

睿亲王缓缓站起身来,从容道:“并不是。”

他直视萧西佐道:“这样说或许有些缺漏,应该说是,在知道赵黼便是姐姐的骨肉之前,我的确有此心,然而在认了他后……”

他傲然一笑:“皇上的确欠我们的,尤其是欠姐姐的,她不该被那样对待!在舜都,我发现黼儿是她的骨血后,我就知道……原来我一切所做的都是为此,原来冥冥中真的有天意,必然是姐姐保佑指引……所以我想黼儿来大辽!我想他继承皇位,接手大辽的江山!安抚她在天之灵!”

萧西佐蓦地起身:“你放肆!”

睿亲王毕竟是伤体,说到这里,便喘了一口,双眸泛红:“对我来说,什么大舜,什么大辽,如果能跟姐姐一块儿,永远也不必生离死别,我管这天下如何……是你,让我们骨肉分离,天各一方,让姐姐惨死他国,死亦不能还乡……这种心情,你又这种眼里只有权柄天下的元凶祸首,又怎么会了解?!”

睿亲王因受伤,说话从来气虚微弱,然而这几句,却仿佛掷地有声,眼中亦水火交加。

抬手指着萧西佐,手指微颤,眼中的泪无声坠落。

萧西佐也被眼前所见震慑,身子一晃,跌坐回了龙椅上,神情颓然。

却就在这时,有人默默说道:“原来你是这样想法。”

萧利天本满面激烈不屑地盯着皇帝,猛地听了这句,面色僵住,循声看去。

却见从内殿,有人撩开帘子走了出来,剑眉明眸,虽有些憔悴,掩不住天生风姿。

竟正是赵黼。

萧利天双唇紧闭,眼中透出狐疑之色:“黼儿你……”又扫向萧西佐。

赵黼却并不管别的,只低着头,忖度着说道:“可是你所说的,不过也是你一厢情愿,你不管我的心意,把我硬带来此处,逼我接那劳什子的皇位,岂不是跟他一样的行径?”这个“他”自然是指的萧西佐。

上一篇:沉舟 下一篇:妾本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