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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785)

赵世且走且看,却见桂殿兰宫,菌阁芝楼,金煌碧炫,美不胜收。又是雪后景致,令人眼目一新,心旷神悦。

皇帝似闲庭信步,兴致颇佳,行了一刻钟左右才停步,赵世道:“宫内如何,天下又如何,想来这宫阙之中,便也是另一个天下。”

云鬟抬头,却见前方,在飞檐斗拱、壮丽嵯峨之后,依稀可看见一角残垣。

那正是……昨夜走水的雅韵殿。

赵世叹了这句,垂首看向云鬟,因道:“在他离开的这段时日里,朕每每想起来,便五内俱焚,无一刻安稳。如今……这颗心总算能够放平了。”

云鬟道:“陛下……”

赵世道:“你并不知,先前朕并不喜欢你。甚至曾经想……”欲言又止,皇帝笑了笑,道:“可是这一路而来,你却果然是个最懂、也最宜他的。”

当所有人都质疑赵黼离去后会不利于大舜之时,是她坚意否决,辽帝要赵黼继位的流言里,也是她始终清明,而当赵黼生死不明的消息传来,她也是淡淡地,认定他会转危为安。

——当然,皇帝不知道的是,云鬟面上虽安抚了他,私下里曾也想奔到云州。

毕竟她也并非全知,其他的流言蜚语可以无视,然而事关赵黼的生死,却由不得她再若无其事。

赵世叹道:“朕算计了一辈子,却在英妃这件事上,把自己也算了进去,且赔上了英妃,太子,太子妃……差点儿把黼儿也赔了进去,甚至……是这万里江山,祖宗社稷。”

云鬟道:“陛下何出此言?”

赵世道:“静王的确是个好的,朕也曾……只可惜他为贤王尚可,但若为帝王,只怕掣肘太多,变数亦太多。”说到这里,皇帝回头瞥一眼云鬟道:“你不是一直怀疑太子之死尚有疑点么?你觉着此事跟静王有无干系?”

云鬟道:“这个……小民又怎敢妄言。”

赵世道:“你虽不敢说,朕却早有怀疑。当初之所以不许你们查,就也是因为若猜测是真,逼得背后之人走投无路,狗急跳墙之下,反而不利于局势,那等风雨飘摇间,万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云鬟道:“陛下怀疑王爷?”

赵世道:“静王对待太子,也算是兄友弟恭,未必真的是他,然而却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云鬟忽地想起静王妃那句“太子被刺死”的话,不敢多言。

这会儿冷风扑面,也似吹到心头。赵世看出云鬟的不安,便笑道:“不用担心,如今黼儿已经回来,有他在,你怕什么?”

云鬟哑然。

赵世举手在她的胳膊上拍了拍,忽眯觑双眼看着高天之上,却似有个黑点儿定在九霄,动也不动。

赵世不由道:“那是什么?”

云鬟闻声看去:“像是一只鹰。”

赵世颔首,盯着那只振翼停顿的孤冷苍鹰,忽道:“以后,你要好好地待他。”

云鬟道:“陛下?”

赵世道:“你知道朕的意思。”目光从那只鹰上转开,皇帝望着云鬟,用有些暗哑的声音道:“他先前过的太苦,连朕……也不忍,幸而有你,若是没有你,倒是不知会成个什么样儿了,所以以后,你要好生相待,切勿相负……”

云鬟对赵世从来警惕忌惮,隐隐惧畏,只在此刻,眼前的人才好像不仅仅是个帝王,而只是个迟暮的老者。

沧桑感叹的口吻,让云鬟的双眼一时也酸涩起来。

别过赵世,云鬟匆匆收拾了一番,便由灵雨陪着出宫。

皇帝只说让她回府探望,并没交代别的。云鬟不知为何,却也猜测是有大事,满腹疑窦,当即忙忙地出宫。

乘车回到府中,尚未进门,门公小厮等早上前跪地迎接。因都知道了云鬟无事,一时都喜极而泣,感念不止。

从廊下疾步往前,就见里头有几个人迎了出来。

云鬟定睛看的明白,猛地顿住。

当前却是名青衣长身的魁伟男子,容貌端正。

只细看才见眼皮上有一抹小小疤痕,在那风流落拓之外,多了些许不可说的旧郁,竟是徐沉舟!

旁边站着的一位,鸡皮鹤发,身形已经有些伛偻,面上却仍透出几分精干,他身边儿那个妇人,看着慈眉善目,眼睛却通红,正捏着手帕眺首看过来。

赫然正是陈叔以及林嬷嬷。

除此之外,是晓晴抱着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儿,手中握着个五彩的绣球,正摇晃着玩耍。

云鬟大喜过望,忙急急地奔了过去,抢着握住老陈叔的手:“你们、你们怎么在这儿?”

陈叔本是要跪地行礼,却被云鬟紧紧地握着手,只得止住身形,枯干的手掌抬起拭泪。

林嬷嬷也来行礼,云鬟复又将她搀住,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这会儿晓晴抱着那孩子过来,林奶娘道:“这是露珠儿的小鲤。”

云鬟越发惊喜,忙小心翼翼抱入怀中,那小孩儿也不怯生,咯咯地笑个不停。

当即进了厅内,重又落座。

老陈叔道:“先前我们在南边儿……隐约听说是出了事,我们不知道详细,我本想自个儿过来悄悄地打探打探,可是嬷嬷也不得放心,定要缠着一块儿来。”

林嬷嬷正掏出帕子拭泪,闻言道:“叫我怎么放心?本该近身伺候身边儿的,天南海北的隔着……若没事儿倒也罢了,若真的出了事,也不活了!原本露珠儿也要来,只她又有了身孕,我们便劝她留下,她就硬是叫我们带了小鲤鱼来,权当是代她看看主子了。”说着又泪落不止。

原来京城内那些光怪陆离的消息传到会稽,有些确凿之时,已是冬月。

可园众人听闻,宛若晴天霹雳,到底不知怎么样。

嬷嬷先按捺不住,吵嚷着要回京,陈叔按捺不住,正县衙里霍城、徐沉舟等,并徐志清,甚至戒珠寺的至善和尚等,也陆陆续续闻讯不安,来至可园打探。

至善和尚又跟邱老先生相见,老先生特特修书上京打听,又拜托京内旧相识们及门生子弟暗中照料——那日在朝堂上跟夏朗俊杨御史等为云鬟说情的翰林院苏学士,便是邱先生的故旧。

众人商议了几回,便由徐沉舟带路,陪着陈叔跟嬷嬷,打点启程进京。

从南到北,毕竟不是一朝一夕能到的,在水上行了数月,昨儿傍晚才总算进了城。

晓晴偷偷将泪擦去,笑着开解道:“叔跟嬷嬷也是白操心,岂不知主子是个最逢凶化吉,吉星高照的福星?怎么会有碍。”

二老见云鬟果然好端端地在跟前儿,先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又打听仔细究竟。

云鬟简略把那能提的,说了一番。徐沉舟在旁,默然相看。

当初他们从南边启程的时候,只听说是云鬟辞官,然后皇太孙有事,据说“谢凤”也被牵扯在内等情,将到京城的时候,才又风闻那本是“女扮男装”的故事,徐沉舟回想当日在会稽的种种相处,不由扶额跌足,笑叹不已。

此即再度相见,却觉着这会儿的云鬟跟先前有些不同……这容貌气质自然更出色了。

只是,在昔日的清冷疏淡之外,眉梢唇角,仿佛多了些许令人心动的妩媚风流,却又恰到好处,就如月夜寒雪,梅香缕缕,清寒冷彻里,却越发沁人心脾。

徐沉舟把云鬟从头到脚打量了许久,含笑不语。

那边儿,陈叔林奶娘等听了云鬟的话,又把南边可园内的种种略说了一回。

云鬟见陈叔头发尽数雪白,林奶娘的发也是花白了,行动迟缓,不似从前,却仍不远千里风尘仆仆而来。

正觉鼻酸,陈叔道:“我们的确是有些走不动路了,多亏了徐爷一路上安置照料。”

云鬟正容起身,深深一揖:“多谢徐爷深情。”

徐沉舟笑道:“很不必客套,我先前行商,也上京过几回,正想来逍遥一番,不过顺路而已。”

云鬟知道他是托词,便道:“不管如何,甚是承情。”

晓晴又道:“徐爷还带了好些礼品。”

徐沉舟道:“有些是志清让我带的,有些是霍城那一家子……还有小郎等人,都是些土产玩意,他们不能上京,只用些许薄物聊表心意而已。”

先前因为云鬟人在宫中,吉凶未卜,故而谢府里的众人也都无心再过节,连年货都不曾置办,此刻终于云开日出,见了大好天色,是以上下人等皆欢喜若狂。

晓晴因见了云鬟,只顾贪守着她,竟不舍得离开,是阿喜来拉了去,道:“眼见晌午了,要招呼午膳才好,家里头的东西却是少了些。”

正要张罗叫去置办,却见柯宪进门,身后跟了家奴,抬着两个箱笼。

柯宪道:“我知家里来了客人,这些风鹅腊鸡等物暂且吃着,大过年的,又没了事,赶紧红红火火地操办起来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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